李冕突然頓住了腳步。


    還是沒有迴頭,揮了揮手臂,漸漸消失在什刹海前海湖畔。


    什刹海分為前海、後海、西海,前海和後海在銀錠橋一分為二,金水河也從銀錠橋流入什刹海。


    陳圓圓的二層小樓位於前海,李冕居住的府邸建在了後海,比起熙攘熱鬧的前海,景色幽靜多了。


    後海大多是細花篾簟的宅院府邸,外有釘上鎏錫釘的六扇牆門,大宅院裏還有第二道儀門,磚雕門飾,四言橫額,看起來頗為氣派。


    前海臨街的樓院,多是上廂下鋪,二樓是日常的居所,一樓是鋪麵。


    銀錠橋前後,像是兩個世道。


    李冕迴到府裏,沒有走進東廂房,轉身去了東梢間的書房,隨手把圓領袍掛在漆彩屏風上,坐在花梨書案前。


    雉奴忙前忙後,小腿倒騰個不停,推開了柳條窗格,暖陽天的清新空氣吹進來。


    又提來了一隻鬆花釉茶壺,泡上了貢茶小蜆春,放在旁邊的紅木案幾上,方便李冕隨時能夠喝到熱茶。


    漆彩屏風上的圓領袍疊好,放進了圓角櫃裏。


    等到一切忙完,雉奴擦了擦腦門上的香汗,坐在一隻繡墩上,細白手臂放在剔紅香幾上,托著臉蛋,呆萌望著正在靜坐看書的李冕。


    時不時從繡囊裏拿出一顆蜜餞,放在嘴裏,笑彎了眼。


    隻過去半柱香時間,雉奴耐不住性子,又嘰嘰喳喳起來:“劉瑾這個狗奴才,平時沒少用借口搪塞府裏的采買,這幾天可就遭殃啦,江南的好幾位布政使給內閣遞了奏章,大罵劉瑾的混賬。”


    “雉奴又說出這些煩心事,擾的姑爺心煩。”紅橋提著一隻細竹籃子走了過來,按照公主的吩咐,給李冕送來兩廣進貢的雞矢果,少數在冬天能夠吃到的鮮果。


    長平公主隻留下一個嚐嚐鮮,其餘全都給李冕送來了。


    “劉瑾是漕監太監,頻繁前往江南進行采辦監造,遭到江南的布政使彈劾不是什麽稀罕事。”


    李冕合上手裏的《燕都妓品序》,隨口說了一句,迴應了雉奴的話。


    紅橋站在迴廊裏,停住了腳步,傾聽起了李冕接下來的話,好奇姑爺對於這件事的見解。


    “前往江南采買是朝廷的公務,劉瑾肯定幹了壞事,惹惱了布政使。”


    雉奴用力咬了一下蜜餞,篤定了劉瑾沒幹好事,從他刁難府裏就能看出來,不是什麽好人。


    李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前往江南是公務不假,諸如采辦宮裏所用的燈燭、瓷器、緞匹等日常所需,劉瑾和他的幹兒子們在采辦的時候,卻以權謀私用來夾帶私物,命令當地的官署衙門額外置辦劉瑾的私物。”


    雉奴氣鼓鼓了,咬著蜜餞的時候更加用力了,似乎把蜜餞當成了劉瑾,用力咬死他。


    李冕隨手在官青紙上勾勒出一張輿圖,講述了漕監太監在各地采辦的情況,詳盡又深入的說了起來。


    “瓷器燒製於江西布政司,玉壺春瓶、藻盤、瓷屏風、以及光祿寺所用祭祀器皿。


    絲絹產自南直隸的江寧織造、蘇州織造、以及浙江布政司的杭州織造,專供內需,顏色花樣繁多。


    隻是采辦瓷器絲綢兩樣,有時就要地方布政司燒造二十五萬件。”


    “好多啊。”


    雉奴驚唿了一聲,心裏想著能買好多蜜餞,可以把院子裏堆滿了蜜餞。


    紅橋驚喜不已,看來姑爺真的是學富五車,把漕運局勢看得通透,眼光不是一般讀書人所能媲美,公主知道了一定會很滿意,姑爺是個如意的夫君。


    當初鄉試過後,排在姑爺前麵的舉人還不服氣姑爺欽點了解元公,哼,單單是對官場敏銳的眼光,沒有一名舉人比得上姑爺。


    就拿本應該是第一名解元,由於陛下欽點變成第二名的錢東澗來說,仗著自己是顧憲成的門生沒少在外麵糾集一幫讀書人舉辦雅集,抨擊朝廷的不公。


    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解元,哼,就他整天隻知道狎妓飲酒的樣子,也配與姑爺爭奪鄉試解元。


    李冕提起鬆花釉茶壺,倒在鬆花釉蓋碗裏,呷了一口茶:“織造燒製所有的太監采辦,繅絲、力役、女工等等需要地方布政司提供,擠占了戶部和工部的銀稅,同時還影響了地方布政司官員對於府縣衙務的掌管,必然造成了朝廷裏的文官和宦官的關係緊繃......”


    雉奴聽到後麵迷糊了,又不想打擾了姑爺的談興,當成了說書一般,白嫩小手從繡囊裏拿出一顆又一顆蜜餞,甜滋滋吃了起來。


    她聽不懂,看著姑爺侃侃而談,頗有才子談風弄月的風采,比起遊船畫舫上的清倌人懷抱琵琶,彈奏《牡丹亭》還要賞心悅目。


    呸呸......怎能把姑爺與金水河畔清倌人放在一起比較。


    不過嘛.......姑爺真的好有氣度啦。


    雉奴臉蛋突然紅撲撲,偷偷瞄了一眼李冕,見他提起鬆花釉茶壺正在倒茶,拍了拍小胸脯,暗自舒了一口氣。


    孰不知,她拍著小胸脯的舉動落在李冕眼裏,已經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了。


    以李冕早就知道她做出這個舉動,腦子裏往往是在胡思亂想,沒有明說,免得她以後不做了,少了一樣雅趣。


    紅橋站在迴廊的拐角,完全呆住了,手裏的細竹籃子掉在了地上,沒能注意到,好在不是大漆描金食盒落在地上容易發出聲響。


    否則就會打擾到東梢間裏的主仆二人,沒了繼續說下去的心思。


    紅橋聽到前麵一句句太監采辦的情況,還能理解為李冕博覽群書,知識淵博,這段時間在府裏看了很多邸報,從字裏行間解析了漕監太監的采辦。


    像是一位大儒在給心學進行批注,找到了合適的句讀。


    後麵對於朝廷局勢的說辭,就是姑爺自己的獨到見解了,眼光極其敏銳,沒有在朝堂上待過卻解析的八九不離十了。


    紅橋有著過耳不忘的本事,曾經得到還沒被廢的皇後娘娘稱讚了一句鸞台隴客,從此留下了一個鸞台隴客的雅號。


    她認真了起來,仔細記下了李冕所說的每一個字,迴到繡房裏原封不動的複述給長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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