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冬風唿嘯,柳條格的方窗時不時顫動,後園的錦雞發出了嘹亮的報曉聲。


    天色蒙蒙亮,雉奴從溫暖的湘繡綢子被窩裏起來,趿著繡花鞋,坐在小廚數格妝奩前簡單整理了雙環髻,轉身出門。


    即將走出圓拱門隔斷。


    雙環髻腦袋探了出去,瞧見姑爺還在床榻上睡覺,鬆了一口氣。


    雉奴輕手輕腳的打開了東廂房木門,順著院落迴廊,前往灶房端來半銅盆熱水。


    “吱呀——”


    雉奴氣喘籲籲的走進東廂房,唿著白氣把銅盆放在了五足圓雕麵盆架上,又去拿來鬆江紫花布麵巾。


    忙忙碌碌,走進走出。


    等到雉奴忙完這一切,已是香汗淋漓。


    “我自己來吧。”


    李冕掀開龍鳳呈祥錦緞被褥坐在床邊,見她累壞了,不忍心再讓她服侍穿戴袍靴,瞧著那張小臉蛋撅起了嘴。


    李冕不再多說,順了雉奴的心意,任由她蹲在床邊,服侍著穿上了衝呢底黑靴,又穿上了一件圓領袍。


    用過早膳,李冕看了一眼悶在廂房裏無精打采的雉奴,提議道:“作為駙馬,應該可以隨時出府吧。”


    雉奴小雞啄米般的不停點頭,雀躍的向外跑去:“奴婢這就去一趟廄房,給姑爺準備一頂轎子。”


    李冕沒有拒絕,一切顯得新奇,很想嚐試坐在官轎裏是什麽感受,順著院落迴廊走出了府裏。


    東門白牆外,停著一頂帷轎。


    通體用的是絹布,兩側各有一扇小窗格,透過卷簾可以看到四周的街巷。


    四名轎夫頭戴闊邊深網,青布衫褲,肩膀上搭著一塊青布長手巾,站在一旁候著。


    李冕坐在帷轎裏,遮住了數九寒天的寒氣,手邊放著一隻悶罐鏤空銅手爐,提前放了銀屑碳,捧在手裏暖烘烘。


    “轎子裏比較寬敞,還能坐下一個人,一起來轎子裏坐著。”


    寒氣逼人,雉奴小臉蛋凍的發紅,李冕掀開卷簾招唿了她一聲。


    雉奴的雙環髻搖得像個撥浪鼓,死活不肯:“奴婢沒有功名在身,哪裏能坐在轎子裏,要是給管事大娘子知道了,奴婢又要挨罵啦。”


    李冕想起來這個世道有各種與服規矩,不再強求了,囑咐道:“聽聞金水河是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咱們就去一趟金水河畔。”


    轎夫們得了李冕的囑咐,立即抬著帷轎朝著金水河走去。


    一路上四平八穩,沒讓李冕感到一絲搖晃。


    雉奴跟在卷簾旁,嘰嘰喳喳的說起了京城裏趣事。


    主要是哪家蜜餞鋪子的蜜餞好吃,哪個小攤子的吃食美味。


    “上好的桑皮紙,隻要二錢銀子一刀了。”


    “鬆江府的紫花布,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武陵班今晚在金水河唱餘姚腔,可不能錯過了。”


    果子市、案頭清供、胭脂鋪、鑄鍾廠,清明上河圖一般的繁華景象,在李冕眼前真實呈現。


    熱鬧熙攘,尤為有趣。


    “就在這裏停下。”


    李冕瞧見雉奴眼睛盯著不遠處的銀錠橋小攤子,笑了笑,吩咐轎夫們停了下來:“你們在這裏歇著,順便吃一碗......”


    李冕剛想說吃一碗麵茶,囊中羞澀,沒帶銀子出門。


    他也沒有銀子。


    雉奴立即從湘繡荷包裏拿出一分銀子,交給轎夫:“這是姑爺給你們的賞錢。”


    轎夫們受寵若驚的趕緊謝了駙馬恩典,恭恭敬敬等著李冕離開,這才敢直視府裏的姑爺,好奇的打量了起來。


    “駙馬心善啊,咱們領了月錢,抬轎子是本分,還是頭一迴得到賞錢。”


    “聽說姑爺也是個窮苦人家出身,運道真是好啊,娶了府裏的公主。”


    “趙老哥管好嘴,姑爺兩個字哪裏是咱們這些外人能喊,隻有公主從宮裏帶來的人喊上一句親近的姑爺。”


    趙姓轎夫悻悻的閉上了嘴,跟著另外三名轎夫去了麵茶鋪子,喝上一碗熱氣騰騰又頂飽的麵茶。


    李冕帶著雉奴來到銀錠橋旁邊的小攤子,居然是一家冷淘攤子。


    冷淘通常是擺在盛夏酷暑時節,一樣難得的消暑吃食。


    如今是寒冬臘月,冷淘攤子明顯違背了時令,按理說不會有人來吃,此時還有兩名老者坐在金水河畔,端著青花釉瓷碗,吃著冷淘。


    李冕雉奴兩人要了兩碗冷淘,坐在河畔的小杌子上,望著遊船如織的金水河,吃起了冷淘。


    隻是吃了一口,李冕就明白冷淘攤子為何在冬日還有生意了。


    冷淘做法卻很獨到,采青槐嫩芽搗汁和入麵粉做成冷淘,嫩香可口,迴味生津。


    兩名老者瞧了一眼李冕雉奴兩人,見他倆是個生麵孔,沒有在意,繼續望著金水河針砭時事。


    說的話通俗易懂,更像是兩名說書先生在說書。


    配著冷淘吃,顯然是上好的佐餐,還不用花費一厘銀子。


    不花錢總是好的。


    “寒門無貴子,嗬,區區一個禮部郎中家的長子,也敢說出這等大言不慚的話,引得民怨沸騰,險些毀了朝廷的科舉根基。”


    “孫郎中虧他還是禮部郎中,耗費大量心血培養長子,培養出來一個草包,如果不是陛下欽點了今科鄉試末尾的李冕為解元,又讓他迎娶了公主,還不知要鬧出多少事端來。”


    今科解元李冕?


    李冕放下了青花釉瓷碗,說的應該是他了,仔細聽了起來,摸清了迎娶公主的來龍去脈。


    難怪長平公主和陛下慪氣,原來是把她當成了平息民怨的和親公主,換作是誰,難免都會一肚子怨氣。


    李冕沒去理會這些煩心事,吩咐雉奴付了五厘銀子,兩人離開了冷淘攤子,繼續在金水河畔閑逛。


    他身後跟著雉奴,兩人漫無目的走在金水河畔,累了便隨便找個攤子歇一歇,品嚐京師裏的各種吃食。


    談不上有多美味,李冕隻是很享受此刻的悠閑,以及不用自己花銀子。


    倒是雉奴每次吃得腮幫子鼓起,眼睛彎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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