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朱見深開口說道:“用透明琉璃製成一根細管,裏麵裝有顏色的烈酒,密封好形成一根有色的酒柱。溫度高,酒柱上升,溫度低酒柱下降。又或者把顏色的烈酒換成水銀,效果更好。”


    “那以何為基準?”李東陽追問道。


    “在海邊,幹淨水結冰為零度,燒開為一百度,中間分成一百等分,一等分為一度,以此類推。”


    眾人都寂靜無語,過了一會,薛敬敬佩道:“殿下真是博學多識。如果得此兩良器,一定能如殿下所言,製定出一個繅絲紡織的標準生產流程,廣為複製,推而廣之。”


    “如果這個標準生產流程,泄漏到對手的手裏,他們有樣學樣,那可怎麽辦?”劉健突然問道。


    眾人陷入了思考。


    是啊,這麽重要的機密,要是落到敵人手裏,等於資敵弱己。


    “首先是采取保密措施,嚴防秘密落入對手之手。什麽叫格致就是財富?這就是!你掌握了先進的格致,就能比別人賺更多的錢。“


    “其次我們要糾正一個想法,那就是不要老是想著,靠阻緩對手的腳步,使自己保持領先。我們要讓自己跑得越來越快,甚至對手跑步,我們騎馬駕車。這樣的領先,才是真正的遙遙領先。”


    大家都有些迷糊,李東陽跟朱見深最久,能體會到其中的一些意思,但是有吃不透,於是問道。


    “殿下,你是說薛東家可以通過格致,一直保持自家的領先優勢?”


    “沒錯,格物致知就是窮盡萬物之理。在我看來,無非就是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地理等學科。”


    李東陽點點頭,“這些我們都聽殿下提及過。”


    其他人卻有些懵逼,我們沒聽說過啊。


    但朱見深不打算在這裏細講,繼續說道:“格物致知的總和,在我看來就是科技。科學和技術。科學就是科目之學,如上述的數學、物理,為知。技術就是行,是格物出的道理,應用在實踐中。而科技的目的是提高生產力。”


    看周圍的人,大多數人聽得雲裏霧裏,朱見深並不在意,自己神神叨叨的已經出名了,無所謂再神道一些。


    “什麽叫提高生產力,簡單而來,就是用先進的機器和生產工藝,生產出更多的產品來。比如繅絲織紡,其它家十個人十天出五匹綢緞,薛東家用了先進的機器和生產工藝,十個人十天能出二十匹綢緞。”


    朱見深環視一圈眾人,問道:“商戰激烈,薛東家有此優勢,當何如?”


    王恕等人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薛敬,期待他的迴答。


    薛敬雙眼放著光,捋胡須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如殿下所言,薛某的絲綢三年可盈滿江南,五年可遍及大明,十年,海內外隻有薛某一家絲綢。”


    聽著薛敬的豪言壯語,王恕、馬文升和劉健覺得不可思議。


    “薛東家,是不是誇張了點?”


    薛敬笑了笑,解釋道:“繅絲織紡,絲繭是收上來的,大家的價格相差不大。工具機器可長期使用,所以最大的成本在於人工。我十人十天可出四倍與他人的絲綢,成本省下一大塊。”


    “有此加持,我售價可以便宜不少,擠占對手的生意;收購絲繭,我可以比對手多出一些錢,各地的絲繭自然就願意賣於我。我收的絲繭越多,搶占的生意越多,攤下來的成本就越少,賺取的利錢就越多。”


    “我是越賣越賺錢,對手是越賣越虧錢。久而久之,誰也搶不過我。”


    朱見深大笑道:“對,這就是工業化大生產的威力!”


    “工業化大生產?”薛敬的眼睛更亮了。


    “這是題外話,有空我再與薛東家細聊。”


    “好,還請殿下改日賜教薛某。


    “客氣了。”朱見深謙虛地笑了笑,“薛東家,請繼續介紹繅絲紡織的事宜。”


    “好。殿下,三位先生,諸位,這邊請。”


    薛敬領著大家到了一間大廳裏,隻見高高的木架,蠶絲被拉得直直的,如同瀑布。


    “這是整經,就是把十幾個籰子上的絲,按所需的長度和幅度,平行排列地卷繞在經軸上,以便穿筘、上漿和就織。這是溜眼,這是掌扇,這是經耙和經牙,都是整經牽絲的工具。”


    “諸位請看,這是經耙整經法,前元沿襲下來的法子。穿筘、上漿後就可以開織了。這間房間裏的機子是腰機。腰機比較小,隻能治平麵紋的綢緞。諸位,請看這間房,這裏是花機,花機相對大些,可織花紋。”


    看著又高又大的花機架子,眾人不由感歎起來。


    “真大啊!”


    “看起來精巧無比啊!”


    薛敬臉上洋溢著傲嬌,“諸位,這是花機的門樓,這是澀木、老鴉翅,這是鐵鈴、花樓、衡盤,這是疊助、眠牛木和稱莊。需要兩人同時操作。一人司織,一人提花。大家現在看到的,正是蘇州特有的秋羅綢織法。”


    “兩梭輕,一梭重,空出稀路者,名曰秋羅。”


    眾人讚歎不已,酆化雨突然開口問道:“薛東家,你這絲綢坊是屬於你自己的,還是蘇州織染局?”


    薛敬麵露尷尬之色,過了一會才答道:“此坊由在下一手創建,擴大至此。南京魏國公府持有部分股份。蘇州織染局,有部分織染單子給到這裏。”


    眾人麵麵相覷,品味著話裏的意思。


    “李芳,你還記得朝廷每年絲絹定例嗎?”朱見深開口道。


    李芳想了想答道:“殿下,朝廷每年絲絹綢緞定例,自永樂年間沿襲至今。京師外織染局每年造解五萬五千匹,南京內織染局和神帛堂造解三千三百六十九匹,其餘各地織染局造解三萬八千六百八十四匹。”


    朱見深轉頭問道:“蘇州織染局造解的絹帛,有幾成是你們商戶提供的?”


    薛敬遲疑了一下,答道:“七成以上。”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那價格呢?”


    薛敬默然不作聲。


    大家看著他,知道裏麵定有玄機。


    朱見深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的迴答。


    “青白絹一匹二兩一錢銀子。”薛敬無奈答道,然後又連忙解釋道,“我們納給織染局的絹帛,一部分是稅賦,隻有一部分才是他們買了去頂數。”


    “李芳!”


    “殿下,內承運庫報上來,蘇州織染局造解的蘇州青白絹,合每匹五兩四錢銀子。”李芳朗聲答道。


    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嗬嗬,二兩一錢銀子一匹收的,換個‘標簽’,以織染局的名義往內庫裏一交,價格漲了三兩三錢,足足增加了一點五倍。”


    “應該是把運費、折損合算在裏麵了吧。”


    王恕、馬文升處理過實務,大概猜到一些內情。


    “運費和折損這麽高嗎?請如來佛祖的八部天龍運的貨?難道運送途中不是刮風就是下雨,船隻來迴不停地翻,運的絹帛嗖嗖地縮水?”


    朱見深冷笑道。


    “那殿下覺得怎麽辦?”馬文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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