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老夫子,你來給深兒說說吧。”孫太後頭也不迴地說道。


    酆化雨悄無聲息地從某處現身,好像他一直站在那裏,隻是大家沒有注意到。


    “酆師傅,你吃晚飯了嗎?”朱見深連忙起身,作揖問道。


    “吃了。謝殿下關心。”酆化雨還是老樣子,他雙手好像長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一直籠在袖子裏。


    全身不動,雙腿輕輕一邁,就這般地走了過來。


    “酆老夫子,請坐。王文的事,你給深兒說說吧。”


    “是,太後。”酆化雨看了朱見深一眼,開始講述起來。


    “王文之事,關鍵在兩人,一是吏部尚書何文淵,另一位是給事中林聰。前兩月,貴州苗民起兵作亂,朝堂諸臣商議對策。何文淵建議撤去貴州布政、按察兩司,專設都指揮使司,用大將鎮守。”


    “此建議遭到於謙極力反對,‘不設兩個司,是放棄了這地方。’何文淵的建議遂作罷。上月,林聰以此事為契機,上疏彈劾何文淵,在吏部尚書任上,不盡公事,隻顧著貪贓枉法。請求皇上下詔徹查。”


    “徹查?”朱見深笑了,“真要是徹查,何文淵賣官鬻爵的勾當,就要大白於天下,到時候輕者充軍邊關,重則菜市口走一遭。”


    酆化雨點點頭,“沒錯。何文淵自然不願坐以待斃,於是他找到了王文。”


    王文?朱見深眼睛一亮。


    “酆師傅,何文淵與王文有舊?”


    “兩人在擁戴今皇即位、迎迴上皇、易儲等事上,言行一致。”


    “哦,如此說來,何文淵和王文,算是皇叔的左膀右臂。一位協理吏部,負責官員銓選;一位執掌都察院,負責百官監察。”


    酆化雨靜靜地看著朱見深。


    孫太後說道:“嗯,深兒,你往下繼續說。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聽到這話,再看看酆化雨的神情,朱見深明白,這是皇祖母和師傅對自己的一次“實際案例培訓”。


    他想了想說道,“首先可以確定,王文願意出手相援。”


    孫太後麵露喜色,酆化雨不動聲色,問道:“從何看出?”


    “前些日子,醉月樓王文宴請於少保。”朱見深補充了一句,“那一次,哈銘與袁彬用化名密會了古大力。”


    “林聰彈劾何文淵,契機就是貴州苗民起兵,何文淵的建議荒誕不堪。涉及到貴州苗民起兵,那麽兵部的意見非常重要。隻要兵部尚書於少保願意為何文淵說幾句好話,再通過幾位太監在皇叔耳邊吹吹風,林聰的彈劾奏章,十有八九就能淹了。”


    “如果兵部不吭聲,按照皇叔對於少保的信任,十有八九會叫人查一查。這一查,怕是會把何文淵種種不法事,悉數擺在眾人麵前。”


    孫太後欣喜道:“沒錯,深兒說的沒錯。”


    酆化雨還是那副表情,又問道:“殿下,何文淵是吏部尚書,王文為何願意出手相援?”


    朱見深愣了一下,很快站起身來,拱手作揖道:“謝酆師傅點悟。”


    酆化雨問道:“說說老夫點悟了你什麽?”


    朱見深答道:“學生一直在想,王文為何願意相援何文淵?兩人有舊,同屬一黨,但交情並不深。何文淵賣官鬻爵的事情,是公開的秘密,王文出手相援,需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他為何願意相援?”


    “師傅剛才那句何文淵是吏部尚書點悟了我。王文所圖甚大,他執掌都察院,身負監察百官之責。要是救下何文淵,他就能把手伸進吏部。何文淵貪受賄賂,可以私授官職,被人挾恩圖報,也能私授官職。”


    “屆時王文一手握有監察彈劾大權,在肅清貪腐奸佞之臣時,順帶著把異己敵手一並清除。再通過何文淵,在那些關鍵的空位上安排自己的人。”


    酆化雨的臉上終於露出難得的淡笑,轉頭看了一眼孫太後,得到了默許,開口道:“當初皇上令群臣議易儲之事,林聰持異論,當堂涕淚,沒有在同意易儲的上疏上署名。”


    哦,如此說來,林聰是自己人。


    現在父皇被軟禁在南內,但凡傾向他、或者依然忠於他的人,基本上暗地裏都歸攏在皇祖母麾下。


    酆化雨又問道:“那殿下覺得該如何應對?王文老謀深算,又刻薄狠辣,而今下定決心對付林聰,太後擔心忠臣有事。”


    朱見深愣住了。


    酆老夫子居然問我如何應對王文對林聰的反擊?


    這麽深奧的問題,居然要我來解決?我才七歲,是不是太早了些?我還想度過一個快樂純真的童年。


    孫太後在一旁鼓勵道:“深兒,你天資聰慧,又受太祖點化,不同凡人。這些事早懂好過晚懂。隻管說,想到什麽說什麽。”


    朱見深看著信心滿滿、一臉期盼的皇祖母,心裏嘀咕起來。


    盧忠金刀案,王文被打案,還有最近的袁彬哈銘案,我都幫著南內那不省心的親老子搽幹淨了屁股,效果看著都不錯,於是皇祖母信心膨脹了,對我寄予了更高的期望?


    真的是天家啊,跟大資本家、大財閥一樣,起點已經就是別人的終點,還要從小就進行“職業培訓”,絲毫不敢鬆懈。


    難怪有人說,快樂教育是窮人最大的福利。


    朱見深抿著嘴巴想了想,開口說道:“近段時間,是非太多,朝野震蕩,這不是好事。事情鬧來鬧去,很容易查到根源所在,到時候吃虧的還是我們。”


    “而王文如何反擊林聰,相援何文淵,我們現在毫無頭緒。”


    孫太後開口道:“於少保最終保持了沉默,沒有幫何文淵說好話。但王文還是通過司禮監王誠,在你皇叔跟前,替何文淵悄悄說了些好話。王文其它的舉措,暫時不得而知。”


    你們都這麽看得起我啊!非得拉我下水,這麽早就進入政治鬥爭大漩渦裏,不讓我有一個天真無暇的童年。


    朱見深歎了一口氣,目光隨即變得淩厲起來,“即如此,我們可以找人彈劾林聰,理由嘛,就是當初皇叔在大殿叫眾臣商議改立太子,林聰居然當眾哭泣,當為不敬。”


    “找個會寫小作文,嗯,文筆好的禦史,揪住這點,往死裏彈劾林聰!”


    孫太後聽了後,滿臉震驚,不明就裏。倒是酆化雨,稍微一想,露出會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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