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時,非常操辦。洛陽軍民剛剛戰勝秦國五萬大軍,正是滿城歡喜之際,忽聞陸祭酒與朱小姐要成親,從朱孚以下都由衷高興,個個希望沾沾喜氣。


    不過一日,禮節、宴席、迎送、喜宅、洞房等各種章程全都安排停當。


    第三日黃昏時,便由薛勇、沮渠蒙遜等作伴,陸英身騎白雲烏,親往朱宅迎娶新娘。


    全城軍民大排筵宴,殺豬宰羊各出家私,把這場親事辦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雖然沒有繁瑣的舊禮,但軍伍同袍的生死交情,在此刻表現出的便是豪邁與威風。


    軍鼓在前,軍旗獵獵,戰馬如龍,號角齊鳴。


    陸英迎著花轎,一位身騎駿馬的佳公子,一位頭蓋紅綢的美嬌娘。一雙龍鳳,兩位璧人,就此喜結連理,約定白頭之盟。


    拜過天地,祭過父母,陸朱雙雙入洞房。府衙二堂、前廳坐滿了賓客與軍士,大家紛紛起哄,要新郎陸祭酒出來痛飲三碗。


    陸英無奈,隻得從房內出來,挨個與賓客敬酒,推杯換盞直到半夜才休。


    陸英迴到房中,琳琳竟然還蓋著蓋頭枯坐在榻上。


    他連忙笑著上前掀起蓋頭,言道:“娘子,你怎麽變得如此嫻靜!往日可不是這樣的呀。”


    琳琳溫聲道:“夫君,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陸英有了四五分醉意,聽到這話一把將她抱緊,豪言道:“不錯,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誰敢欺負你,我就讓他好看!”


    琳琳頭枕著他肩膀,又道:“夫君,你說父親不會怪我這麽急成親吧?”


    陸英道:“不會!嶽丈大人早就有命,讓我們自己做主。”


    琳琳輕“嗯”一聲,小聲道:“夫君,早些歇息吧。”


    陸英道聲好,忍不住將懷中柔軀抱緊,聞著發際香氣久久不願抬頭。


    琳琳道:“夫君,為我寬衣……”


    陸英從善如流,用不太聽話的手輕解羅裳,費了許多功夫才將重重繡衣剝淨。燈下望美人,不禁癡了。


    想不到纖瘦嬌小的愛妻竟有如此豐潤,與她純真麵容甚不相稱。


    琳琳害羞,一把扯過錦被,但見紅浪翻滾,風雨漸驟。內中景色不足為外人道也。


    直至雞鳴破曉,兩人才並足而眠,直睡至日上三竿。


    陸英醒轉,並不見琳琳身影。心道,娘子看著柔弱,果然是老神仙的高徒,這內力比我還是要強一截啊。


    他穿衣下地,叫來侍從打水洗漱,又用了幾口飯食,卻始終不見琳琳迴來。陸英隻得出了府衙,找人問詢可曾見過夫人。


    誰知找遍城中,薛勇、朱孚、申屠柔影、沮渠蒙遜等人,皆說不曾見過。


    陸英納罕不已,娘子一人能去何處,難不成是因為思念亡父,跑到哪個寺廟祈福去了?他又走遍城中道觀、佛寺,但仍一無所獲。


    尋了一下午,陸英拖著疲憊之軀返迴府衙,心想琳琳也該迴來了。哪知問了府中侍從,卻一天未見夫人。


    陸英心中隱隱不安,但又毫無頭緒。他獨自失魂落魄走迴洞房,坐在榻上呆望著門口,就等著琳琳突然推門而入,對他說:“夫君,我迴來了,你等急了吧!”


    可是等到掌燈,也空無一人。陸英似乎還能感到榻上的餘溫,但昨夜那個軟玉溫香的嬌妻,如今怎麽就像是夢中仙子一樣,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他站起身來迴踱步,猛然間看到桌上有一封書信,上麵寫著“夫君親啟”。


    陸英心中咯噔一聲,腳下不知怎生移動著跨到了桌旁,卻被木凳一絆,半跪在地怎麽也站不起來。


    抓起信函打開看時,上麵寫道:“妾敬拜陸郎萬安,與君聚少離多,每以為憾。今番辭別,事出急切。幸而已為君妻,於願足矣。


    “生不能同時,死亦當同穴。當妾歸來之時,與君共許白首,再不分別。若妾不能歸,亦勿以妾為念,當多自珍重。琳泣書。”


    陸英張口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想嚎啕大哭又哭不出來。就這麽趴在桌上許久,才猛地站起,拉開門急趨而出。


    此時府衙二堂中薛勇、朱孚、申屠柔影皆已齊聚,一見陸英神色,眾人皆神情一黯。


    朱孚上前道:“我已問過各處城門。皆不曾見過阿姐。隻有宣陽門守軍說,晨間剛一開門,就有一名渾身戎服,身披鬥篷的女子匆匆出城。隻是並不曾看清容貌,還道是,還道是申屠小姐……”


    薛勇道:“大哥,嫂夫人往南而去,怕不是找郗暉報仇去了吧!”


    朱孚道:“阿姐不是那樣人,若要找郗暉報仇,在襄陽時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陸英也點頭道:“不錯!夫人深明大義,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她不會對‘雍州刺史’貿然下手的。”


    薛勇道:“嫂夫人沒有留下書信嗎?可曾說要去辦什麽事?”陸英搖頭,沒有言語。


    申屠柔影道:“陸夫人除了朱校尉,還有什麽親人在世?”


    朱孚道:“父親走後,隻有我姐弟二人相依為命。母親雖在建鄴,但……並不曾誕下子息。”


    他們親生母親早亡,如今的朱家主母是朱旭繼室,過門後也無兒女,是以朱琳琳去建鄴的可能也不大。


    陸英道:“難道夫人是去關中尋毛小姐去了?”


    申屠柔影道:“北漢毛皇後?尋她做什麽?你們新婚燕爾,她那有什麽大事需要如此著急?”


    陸英對薛勇道:“不辟,你速去打聽,襄陽、長安近來局勢,還有那迦胡僧形跡……”


    薛勇不待陸英多講,已然明白他心意,領命告退自去聯絡不提。


    陸英又對朱孚道:“朱校尉,洛陽保全不易,你與趙蕃還需加強守衛。如今朝中生變,無暇北顧,更要防備他國覬覦……找你姐的事,就交給我吧!”


    朱孚躬身應諾,也轉頭離去。


    申屠柔影道:“陸祭酒,你也無需過於擔憂。陸夫人內力精深,才智殊絕,定然吃不了虧的!”


    陸英微微一笑,算是應答過了此言。


    兩人沉默良久,陸英道:“柔影小姐,你以為洛陽能守住嗎?”


    申屠柔影詫異道:“如今秦軍已撤,怎麽會守不住?”


    陸英搖頭道:“我是說,不靠他人之力,我們自己,能守住洛陽嗎?”


    申屠柔影輕笑一聲,道:“陸祭酒是想割據河洛,自立門戶啊?”


    陸英道:“在下並不貪圖富貴,也不想稱王稱霸。隻是洛陽乃天下腹心,於我華夏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如果因為朝中內鬥,又被胡人搶去,豈不可惜!再者,城中軍民眾誌成城守衛國家,我也不忍心拋棄他們。”


    申屠柔影道:“陸祭酒大義凜然,讓人欽佩!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


    陸英道:“私心也有,就是我與夫人在此成親,此處就如家園。我不想等夫人迴來時,連家也沒了。”


    申屠柔影道:“你官拜國子祭酒,又不是河南太守,司州刺史。就算守住了,到時朝廷另派官員來此,與你又有什麽關係?”


    陸英道:“朝廷自顧不暇,此時哪有心思派官來此。即使以後重新任官,難道我不夠資格做個太守?辛恭靖都行,我陸英有何不可!”


    申屠柔影道:“那你的意思是?”


    陸英道:“請柔影小姐稟告蘇先生,我希望得到你們全力支持,保住洛陽,看好洛陽。我也會與陸家商議,盡最大努力助成此事。”


    申屠柔影思索片刻,答道:“我會如實稟告先生。但憑我們的力量,恐怕還是太弱了……”


    陸英道:“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蘇先生立誌匡濟天下,幾十年來也仍然還是隨波逐流而已。如果等河洛淮北都被胡人占了,那時再要光複,難上加難!”


    申屠柔影怒道:“我們先生都做不成,難道你就行?”


    陸英嗤笑道:“柔影小姐,雖然我到現在也不知蘇先生為何願意幫我,但既然他選擇了我,就是希望協力達成夙願。如果我隻知道亦步亦趨跟在前輩後麵,那還要陸英何用?”


    申屠柔影辯不過他,怏怏拂袖而去。


    陸英獨坐椅中,仰頭瞧著屋梁,努力思索琳琳到底有什麽事急著去辦。天色逐漸黑沉,侍從點起燭火,跳動的火焰將一道人影照在梁上忽明忽暗。


    陸英轉頭看時,不禁大驚道:“申屠先生!你怎得在此?”


    申屠景純一身布衫,臉上風塵仆仆,聞言笑道:“陸公子,可是有什麽心事不決?”


    陸英狐疑道:“你見過朱小姐?”


    申屠景純急忙擺手道:“我剛來洛陽,第一個見得人就是你……”


    陸英道:“申屠先生,我不知你與那些妖僧有何關聯,但你若是有害朱小姐之心,休怪我不認你這個朋友!”


    申屠景純道:“陸公子說笑了,在下平生雖貪酒好色,但一向與人為善,絕不輕易害人。雖然在南郡公府上做了一段時間僚屬,但大義還是知道的,我與胡人絕非一路!”


    陸英道:“先生為何從荊州來此?難道不想跟著桓敬道掙一場富貴?”


    申屠景純搖頭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陸公子,我見城中張燈結彩,又聽路人紛紛議論,才知你昨日新婚大喜。可惜我來的晚了一步,沒有討杯喜酒喝。”


    陸英歎息道:“洞房花燭,鴛鴦暖帳,可我夫人卻憑空不見,教我如何喜得起來?”


    申屠景純道:“命中如此,何必愁苦。你與朱夫人暫有小別,他日仍能重逢,一切皆是定數也!”


    陸英聞言喜道:“先生此言當真!那你說說,我夫人如今去了何處?”


    申屠景純道:“在下斷吉兇禍福,何時出過紕漏?要知朱夫人去向又有何難,隻是我連日趕路,腹中饑渴……”


    陸英大聲道:“來人,上酒膳!”


    申屠景純舒懷大笑,坐在椅中故作矜持起來。陸英雖急於知道琳琳去向,但既然這申屠先生說了,暫時小別不日重逢,他心中頓時舒緩了一大半。


    隻殷勤陪著申屠景純敘話,等他酒足飯飽之後,再問根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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