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看看城外,秦軍大營安靜如常,不像是鴻門宴的樣子。


    他剛命人取來繩索準備縋出城外,薛勇急忙跑來道:“大哥,我陪你去!”


    陸英道:“你在城頭為我傳信,若是見主營火起,便率軍來救。都出城去何人通遞消息?”


    薛勇語結,一時也想不到什麽理由拒絕。


    陸英抓住繩索一躍而下,在城牆上撐了數步,便翩然落地。抬頭看看洛陽城,灑然轉身往姚子略大營中去了。


    姚興正在大營中盯著輿圖默坐,就聽帳外親兵報道:“太子殿下,客人來了,已經依命引至帳下。”


    姚興大喜,急忙趨步出了外麵,拱手道:“安道兄……哦,華亭侯,久違了!”


    陸英笑著答禮道:“殿下,陸英承命而來,不知殿下有何見教!”


    姚子略轉身相請道:“快請進,進來說!”


    陸英入帳就坐,兩人相視一笑,過往種種皆在不言中。


    姚興坐在他對麵,輕輕搖頭笑道:“當年若早知是陸華亭當麵,我定要與你抵足而眠,暢聊三天三夜……”


    陸英也笑道:“在下一介凡夫,哪敢當殿下如此禮遇!不過,陸某卻早知殿下定能大展宏圖,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姚興道:“叫我名字即可,何須在乎繁縟之節!華亭兄,今夜邀兄相見,絕無他意,隻是少敘朋友之誼罷了。兄肯來此,我不勝欣喜……”


    陸英道:“子略兄相邀,我怎敢不來?當世年少英才,以子略兄為翹楚,陸英一向佩服得很。”


    姚興道:“華亭何必如此抬舉我,天下英才濟濟,我姚興又算得什麽。真正的翹楚當為君耳。”


    陸英笑道:“你我互相吹捧,恐怕天下人要笑掉大牙了!冒昧問一句,辛恭靖可在兄處?”


    姚興道:“華亭,今夜不談軍國之事,隻是你我閑聊敘舊,兄意如何?”


    陸英道:“金戈鐵馬,槍戟如林,難為子略兄有閑情逸致談風花雪月。可惜陸英雖為修道之人,這心境卻差得遠了。”


    姚興道:“聽聞江南戰事又起,華亭雖為散官,恐也難置身事外。我雖為胡族,也常常心憂天下,渴慕中華禮儀衣冠。若是能有華亭這樣的英傑同匡九州,助天保民,弘文興學,當真為平生快事也!”


    陸英道:“九州喪亂,中原陸沉。誰又敢說能順天保民,匡濟天下?到頭來隻怕落得個功敗垂成,徒損心神罷了。”


    姚興沉吟良久,又道:“我近日曾問一位端方君子,‘我欲任卿以東南之事,可乎?’那人答曰,‘我寧為國家鬼,不為羌賊臣’。


    “哈哈,任憑我如何禮賢下士,但天下讀書人還是將我視為胡虜,絕不肯事我。華亭,你說……胡漢之別就真有這麽重要嗎?”


    陸英心知他說的人必是辛恭靖,這位書呆子倒也有骨氣,隻是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斟酌片刻,才答道:“吳人鄙夷胡人,說胡人披發左衽。北人鄙夷南人,稱南人斷發紋身。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同的禮儀教化很難互相接受。


    “當年匈奴、羯人禍亂中原,多有淫虐好殺之主,是以漢人百姓多不願歸附胡人。近世蒲剛之類國主,甚能尊禮重賢,起居衣食也都改為華夏之俗,北方百姓抵觸漸輕。


    “可惜北漢覆滅,戰亂又起。鮮卑人恢複舊政,胡漢分治,君王以下專設大單於主領胡民,這恐怕不是長治久安之道。”


    姚興陷入沉思,久久未曾開言。坐了一陣,陸英起身道:“殿下,時候不早,在下告辭了。”


    姚興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也不強留,起身送他出帳外。兩人漫步往營門行去,一路都無言語。


    忽然營中馬蹄聲急,姚崇飛馳來到,一見陸英就恨聲喝道:“吳狗,今日到我營中,把命留下罷!”


    陸英迴身望去,就見那被自己一指彈飛的少年將軍挺刀跨馬,帶著十餘甲士向自己殺來。


    姚興怒道:“放肆!”


    姚崇不管不顧,仍是一心要將陸英斬殺,報陣前之辱。太子身旁甲士急忙列陣,阻攔在姚興與陸英身前。


    眼看一場流血在所難免。忽然,洛陽城頭騰起一團火球,在夜空中如流星也似,徑向營中空地襲來。


    秦軍營中警訊聲起,人馬紛紛唿喝躲避。姚崇抬頭望見火球,竟偏偏衝自己而來,不由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再殺陸英,連忙帶馬向旁逃開。


    姚興霍得轉身,不動如山望著那火球急落而下。身旁親衛拚死護在太子周圍,各個屏息凝神,等著命運的宣判。


    陸英看看姚子略,見他不躲不閃,也陪他站定靜觀。就見那火球砰然墜地,正落在方才姚崇撥馬逃走之處。


    火球又在地上彈出數十步,然後轟的一聲,漫天炸響,好似一個霹靂落在大地之上。


    秦軍士卒遠近聞聽,無不雙股戰栗,口中禱告神靈保佑。


    姚興愣了片刻,轉頭對陸英笑道:“華亭,這火雷倒是聞所未聞,生平第一次見,你身邊有能人啊!”


    陸英心內也驚駭不已,若是火球稍偏一點,自己這幫人不死即傷。申屠柔影哪裏來的秘術,竟有如許威力!


    但他仍從容笑道:“殿下見笑了,雕蟲小技而已,不敢貽笑大方。”


    說著拱手道別,大步往洛陽城走去。秦軍人人呆若木雞,再也不見哪個敢攔。


    第二日,陸英尋到申屠柔影,詢問她昨夜火雷之事。申屠柔影起初一字不答,直到磨不過他才說道:


    “我造那拋石機,本意便是要用秘器破敵之膽。沒想到昨天晚上被你一攪,提前讓秦軍有了防備。”


    陸英訕笑道:“昨夜一時興起,便去了敵營。沒曾想薛勇竟然把你找來幫忙,慚愧慚愧!這火雷是何物所造,為何有這般威力?”


    申屠柔影道:“火雷?這名字倒也貼切。蘇先生素來喜好煉丹養生,他從抱樸子仙師書中學來用雄黃製煉仙藥的法子:‘或先以硝石化為水乃凝之,或以玄胴腸裹蒸之於赤土下,或以鬆脂和之,或以三物煉之’。


    “屢屢煉化試驗,卻數次引來雷火,後來便將這一方子用在拋石機上,希望以後有用得著之處。”


    陸英道:“想不到抱樸子老仙師的丹藥,竟然還有這般功用!”


    申屠柔影道:“雄黃、胴腸、鬆脂都好找,關鍵是這硝石,得來甚是不易……”


    陸英道:“硝石?‘硝石出隴道’,我在古書上見過記載……《範子計然》!對,就是這麽載的。”


    申屠柔影道:“隴地懸遠,豈易輕至?況且如今氐羌交兵,誰敢去那裏?”


    兩人正在談論火雷,忽然城頭軍士歡唿道:“秦兵撤了,秦兵撤了!”


    陸英登城看時,就見秦軍果然拔營向西,緩緩撤歸,解了洛陽之圍。


    守城軍卒歡唿雀躍,城牆上下一片沸騰。朱孚、趙蕃、薛勇、沮渠蒙遜、禿發延孤、跋拔大山、司馬雋等人,就連琳琳也忍不住登城牆觀望,無不為城池不失感到欣喜。


    陸英下令派出斥候跟蹤秦軍,待確認其遠遁後,明日打開城門,大慶三日。


    他步下城牆,與琳琳攜手迴家,兩人用些飯菜,對飲兩杯,心情都極為舒暢。


    等到明日,斥候迴報:秦軍已全部向西撤去,一路不停,並非詭詐之計。然則卻有一個不好的消息,秦軍派兵搶掠周圍百姓,強遷兩萬人隨之入關。


    陸英歎息一聲,洛陽四戰之地,百年來兵戈不休。致使昔日華夏古都幾乎淪為丘墟,人口更是稀少的可憐。


    如今姚興又搶走兩萬人,恐怕除了這座城池,周圍幾百裏內都沒有多少百姓居住了。但秦軍五萬,城內兵少,此刻也不是硬戰之時。


    隻能希望秦國愛惜百姓,這些人到了關中後能安居樂業罷了。


    過了兩日,跋拔大山與司馬雋本來要帶兵迴去,沮渠蒙遜與禿發延孤也有意離開。但琳琳突然當眾宣布,她與陸英即日將成親,請各位兄長朋友留下做個見證。


    陸英喜出望外,本來因她正在父喪之中,沒敢提這婚事。沒想到她主動說出,更要大操大辦,請全城軍民見證。不由得陸英不暈頭轉向,樂得隻剩下傻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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