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蒼府,因近蒼山而得名。乃是梁國三府九州之一,地處瀧江之北,蒼嶺之南,四季溫暖如春,少有寒涼之時。但凡事都非絕對,正如此時,陰冷之氣正籠罩著這座清幽古城。


    顧家堡位於臨蒼府西北角,而蒼山處於城外北十五裏處,故而也可說,顧家堡就在蒼山腳下。


    顧家堡的堡主姓顧,名震業。顧震業年過半百,身形臃腫。一眼看去就知此人乃是凡胎濁骨,卻不知為何能坐上堡主之位,也讓眾人好生稀奇。


    顧家堡的東北角,有一個小院落,院內幾分薄田,一間草屋。這裏是顧家堡內最寒酸之地,即使下人所居之處,也強過此處數倍。


    “吱……”


    那扇矮窄木門忽然打開,從茅草屋內走出一位少婦。這少婦容貌俊美秀麗,雖身著布衣,卻掩飾不住內在的端莊。


    少婦被冷氣激得打了個冷顫,蹙眉向院外望了望。入眼處並沒有任何發現,她輕呡呡唇角,轉身關上了木門。


    院牆邊小路上,一位身著青布單衣的羸弱少年迎麵走來,看上去顯得步履沉重,身上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的鞋印。


    他雙眉似劍,斜入發髻。眼如利鷹,機敏明銳。唇紅齒白間,是個十足的俊美少年,隻是身形略顯單薄。


    他叫顧衝,是顧家堡的三少爺,但卻不是顧震業的兒子。因為他本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個浪蕩青年,一次意外使他穿越到了這裏,附在體弱的顧衝身上。誰知這顧衝還是個私生子,害得他不但連個名分都沒有,甚至混得還不如一個下人。


    兩名仆人抬著一口青瓷大缸從一旁閃出,走了幾步便看到了顧衝。


    “三少爺,您迴去呀。”


    前麵的仆人跟顧衝打了招唿,後麵那個仆人顯然不耐煩了,嚷嚷道:“還不快走,這陰冷的天要涼死人了。”


    “你急什麽,這不是三少爺嘛。”


    “三少爺個屁,顧家隻有兩位少爺。”


    這名仆人橫掃了顧衝一眼,催促著趕緊趕路。前麵仆人無語,隻好向前走了。


    顧衝停下了腳步,慢慢迴頭,眼中忽然閃出一股寒光。


    “你奶奶的,等有一天老子翻身了,看我怎麽弄你。”


    顧衝恨恨地嘀咕兩句,扭轉身子,向前走去。


    “娘,我迴來了。”


    顧衝推開木門,進了草屋內。雲娘正在床邊為他縫補衣衫,見到他迴來,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他們又為難你了?”


    雲娘看到了顧衝身上的鞋印,傷感問道。


    顧衝點點頭,忽然咧嘴笑了,“娘,今天衣衫沒有被撕扯壞,隻是幾個鞋印而已,不礙事。”


    雲娘扭轉過身,難過地掉下了淚水。


    “兒啊,不管怎樣,記得娘的話,切不可與你兩位兄長爭執,不然我們母子,怕是在這裏留不下去了。”


    顧衝見雲娘提到顧家那兩個少爺,心中就忍不住想笑。那兩個蠢貨,每次都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話說迴來,要不是自己忍不住戲耍他們,也不必每天都挨揍了。


    但他麵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嘴角輕動,淡笑答應,“娘,孩兒記得您的話,絕不與他們爭強。”


    雲娘欣慰地點點頭,說道:“快將衣衫脫下,稍後娘給你洗淨。”


    顧衝答應著,解開衣帶脫下了外衫。


    顧家堡的主廳之中,顧震業圍坐在炭爐旁,肥胖的身軀還在不停顫抖。他將怒氣發在了丫鬟身上,嗬斥怒罵道:“眼瞎嗎?看不到老爺我冷,還不快加些木炭進去。”


    丫鬟被嚇得渾身一顫,急忙碎步上前,向炭爐內添放木炭。


    顧震業的身旁坐著一位半老徐娘之人,她是顧家堡的女主人,也就是顧震業的原配夫人謝春花。


    謝春花圓臉厚唇,倒是跟顧震業十分相配。她雙手前伸在炭爐旁,使得自己更加暖和一些。


    “老爺,別怪我多嘴,這陰冷之氣怕是多半與那逆子有關,還有那個賤婦,若是當年依了我,早就沒了這些惱事。”


    顧震業皺起眉頭,斥道:“你真是婦人之見,這冷氣乃是天象所致,與人何幹?”


    “哼!既與那逆子無關,為何這陰冷之氣每每此時而至?”


    “你……”


    顧震業顯然有些惱怒了,可是他懼怕謝春花,隻得恨恨地哼了一聲。


    “老爺……”


    一聲輕喚傳來,管家辛伯躬身站在廳外。


    “何事?進來說話。”


    顧震業扭頭看向辛伯,辛伯走進廳內,稟道:“府衙門前貼出官文,言說宮內開始招納俊男秀女了。”


    “宮內納人,與我們何幹?”


    謝春花在一旁插嘴道:“老爺,這新皇登基半載,前陣剛剛選秀,這次想必是納些差使之人。”


    “夫人所言極是,官文上說,凡十六年齡以下,品貌端莊,門清戶正者皆可入納。”


    顧震業仿佛明白了,將目光望向謝春花。


    謝春花冷聲道:“老爺,這逆子每逢生辰之時便有冷氣襲來,絕非善事。若再留在堡內,怕是你我早晚會牽連其中。此次便是天賜良機,依我看,不如將他送去宮中吧。”


    “什麽?”


    顧震業驚喊出來,這送去宮中可是要當太監的呀。雖然自己並不待見這個逆子,可他畢竟是自己兒子,俗話說虎毒尚且不食子……


    “老爺,夫人也是為您著想。您或許不知,臨蒼府城的百姓已將這陰冷之氣怪罪在咱們身上,都說若是顧衝不除,將永無安日。”


    辛伯顯然是站在謝春花一麵,言語中直唿顧衝名號,根本沒將顧衝當做主人。


    謝春花軟硬兼施,語氣狠毒起來,說道:“當初若不是看在那賤婦已有身孕,我又豈會留她們母子性命,時至今日,老爺您拿個主意吧。”


    她這話是在暗示顧震業,你若不送走顧衝,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總之一句話,讓顧衝消失在她視線中。


    顧震業還在猶豫,謝春花卻替他做了主張,吩咐道:“辛伯,你去備份厚禮,老爺也許久未去看望徐知府了。”


    “是,夫人。”


    辛伯退了出去,顧震業麵色為難,可看到謝春花那一臉蠻肉,也隻有歎息的份。


    臨蒼府衙內,知府大人徐文正在為這個納人之事犯愁。趕巧這時,顧震業前來拜訪了。


    “徐大人可安好?”


    顧震業抱拳進禮,站在下首。


    徐文從靠椅上站了起來,雙手向前虛扶一下,說道:“顧堡主免禮,你來得正好,你若不來,我便要去你堡上叨擾了。”


    “不敢,大人可是有事喚我?”


    “來,來,坐下說。”


    徐文將顧震業讓與身旁,自有丫鬟奉上香茗。


    “想必你也有耳聞,這宮內正在廣納宮人,這次不比往常,需要門正戶清啊。”


    徐文言語中愁聲哀歎,若是每年,在街上抓些流浪年少便盡數送去了宮中。但這次不行,每人都需要身清影明,一旦有什麽事情發生,可以追查其家。


    顧震業輕輕點頭,跟著說道:“我倒是聽說了,隻是不知這各州府都需幾名呀?”


    “幾名?若是幾名我何至於寢食難安呀。”


    徐文哭喪著臉,歎聲道:“每個州府各一百名,這人數之多,讓我何處去尋啊?總不能上百姓家去搶人吧?”


    顧震業點點頭,按說能到宮內當差也是件幸事,以往窮苦人家的孩子多有送去,至少比在家中餓死強吧?可現在不比以往了,梁國這十餘年未曾有過戰事,正是國泰民安之時,百姓雖不富庶,但已經很少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了。隻要餓不死,誰又希望送自家孩子去斷了命根呢?


    “徐大人,你也莫急,我來想想辦法……”


    徐文似乎就在等顧震業這句話呢,當下拉著他的手,說道:“顧堡主啊,這次你還真得幫我。我知道你堡內佃戶甚多,還勞煩你迴去細說,無論如何,也幫我湊來十個八個。”


    “大人放心,多了我顧某人不敢誇口,十人還是不成問題。”


    “甚好,甚好!”


    徐文轉憂為喜,笑道:“我已差人征來二十餘人,若顧堡主送來十人,那麽三日後便可先行送入京師府。”


    顧震業訕笑幾聲,躊躇說道:“徐大人,我有一子,名為顧衝,實不相瞞,其母乃是我堡中一名丫鬟……說來慚愧,我那賤內跋扈得很,就是不允我納妾,故而至今他們母子也沒個名分。”


    他這樣一說,徐文便明白了,原來是私生子啊。


    “……既然堡中留不得此子,那便送他去京師吧。”


    徐文當然不會拒絕,多一人總比少一人要好。隻是將自己私生子送去宮中,這顧震業也真是夠絕情的了。


    “徐大人,我還有一事相求,我那犬子甚是機靈,這送去京師的路上,可不要走漏一點風聲啊……”


    迴到顧家堡後顧震業將經過敘述一遍,謝春花與顧震業嘀咕一番後,便差人將雲娘喚到前廳。


    “雲娘,這次京師太子府征招陪讀書郎,知府大人特意將這機會給了顧家,咱家顧衝天資聰慧,若去京師,想來一定會被選中的。”


    雲娘心有疑惑,抬頭道:“夫人,衝兒年齡尚小,隻怕他少不經事,反而丟了顧家的臉麵。”


    謝春花嗬笑道:“怎會?堡中誰人不知顧衝雖年少,卻十分機智。我可總是聽說,他那兩個哥哥常常被他捉弄呢。”


    雲娘沒再反駁,謝春花這是暗中責怪雲娘教子無方。


    “但凡我那兩個兒子有一半趕上顧衝,我也不會將這麽好的機會讓給他,你可知道?你這不是在拒絕我,是在拒絕老爺,是在拒絕知府大人。”


    暗中責怪,明裏威脅,謝春花軟硬兼施,就是告訴雲娘,顧衝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迴到茅草屋內,雲娘憂慮地將事情跟顧衝複述一遍。顧衝聽後卻麵露喜色,說道:“娘,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待來日我出人頭地,升官發財,一定會迴來接您。”


    “傻孩子,娘是擔心你,娘隻希望你平平安安,從沒奢望你升官發財。”


    顧衝嗬嗬地笑著,說道:“我知道,可是我留在堡中,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想來這也不是娘親所願吧?”


    雲娘點點頭,的確,留在堡中,顧衝永遠都是讓人看不起的私生子。


    “娘您放心,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顧衝始終在笑,隻有這樣,才能讓雲娘放寬心。可是他心裏知道,此次去京師絕不會是陪太子讀書,真有這樣的好事又怎麽會輪到自己身上。但他必須要去,不然,雲娘的日子就會更難過。


    三日後,到了顧衝離去的日子。雲娘為他打好包裹,將僅有的幾兩碎銀塞給了顧衝。


    “衝兒,到了京師記得捎書信迴來,不要讓為娘掛念。”


    雲娘淚眼婆娑,伸手撫摸著顧衝臉頰。顧衝點點頭,強顏笑道:“娘,您放心,我不會給您丟臉的。”


    顧衝舉手將雲娘臉上淚痕抹去,轉身時,不覺也已濕了眼窩。


    顧家的馬車將顧衝送到了府衙,府衙門前,已有八駕馬車停在那裏,車下一眾與顧衝年齡相仿的少男少女依次而站。


    “都聽好了,四人一車,男女分開,途中不許說話,不然便沒得飯吃。”


    一個矮胖衙役扯著嗓門高喊著,將眾人送上馬車。顧衝正要跟上,被身旁另一名衙役攔住。


    “你是顧家少爺,不與他們一車,這麵來。”


    衙役將顧衝帶到最後一駕馬車上,掀開車簾。


    顧衝迴頭看了看大家,又指了指馬車,問道:“我自己一車?”


    “是。”


    衙役說完,推著將顧衝送上了馬車。顧衝坐在寬敞的車內,嘿嘿地笑了起來。


    “待遇不錯嘛。”


    顧衝沒有多想,隻當是沾了顧家的光。將包裹放於一旁,掀開了車窗擋簾。


    臨蒼府城北門,馬車穿門而過。顧衝迴頭看了一眼巍峨高大的城門,心中默念:老子走了,再見了臨蒼府,等我再迴來時,一定風風光光,光宗耀祖。


    車隊一路北上,向著梁國的都城京師府而去。這一去,顧衝如何也想不到,會改變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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