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持續了半月。


    前線。


    夜色漸濃,萊克的士兵踮起腳,從戰壕裏冒出一雙眼睛眺望遠處。


    夜空有單薄烏雲,透過雲層的朦朧月光鋪灑曠野。


    “奇怪,今天怎麽不來了?”


    以往每天這個時候聯軍都會發起衝鋒,不管能不能攻破陣地或者取得多大戰果,反正總要打一架。


    然而今晚卻古怪的毫無動靜。


    士兵縮迴腦袋,將歪斜的鋼盔扶正,向戰友說道:“他們是不是害怕了?”


    戰友兩條胳膊環抱步槍,背靠戰壕的土壁閉目養神。聽見他的問,眼睛不睜的迴道:“害怕?


    你指的是那群頂著我們子彈衝鋒的聯軍士兵?”


    士兵大概也反應過來自己問的有些蠢,尬笑著盤腿坐到地麵,強行辯解道:“不好說,畢竟每天死那麽職業者。”


    戰友雙眼張開:“說起職業者……我的奶奶絕不會預料到他的農夫孫子居然能和職業者交戰,並且幹掉了對方,還不止一個。”


    他得知敵人是職業者那會,心裏湧起的恐懼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吞噬。


    這份恐懼來自父母“不要招惹職業者大人”的警告,以及職業者的偉力。


    高階職業者普通人確實不常目睹,但低階職業者在民間十分活躍,即使常年在田地裏務農的農夫偶爾也會遇見。


    在搬起百公斤石塊就算神力的普通人眼中,單手就能輕鬆做到同樣事情的職業者讚聲“偉力”不為過。


    往日他們麵對職業者都得恭敬無比,生怕惹怒大人招致懲罰,現在卻讓他們和“大人”作戰,恐慌自然是難免的。


    可當他勉強克服心慌,端起槍射擊後親眼看見大人的“神軀”被子彈貫穿,屍體無力倒地的時候,一切的害怕都自動消失了。


    戰友仰起腦袋,黯淡的月光落在他臉上:“再幹掉一個職業者,我就能晉升班長了。”


    “哈哈哈……”士兵得意笑起來,好一會才停,“我已經夠了!”


    戰友有些驚訝:“什麽時候?”


    按理說正是炫耀的時機,士兵卻悶悶道:“無所謂了。”


    “啊?”


    左右張望兩眼,確定無人靠近,他湊到戰友耳邊低聲說:“最近的傳聞你聽說了嗎?”


    戰友思索一會:“帝國會加入戰爭?”


    “是的。”


    “我以為隻是謠言。”


    “我的看法是一樣,但……”士兵往後靠著土壁,緊了緊抱著步槍的胳膊,仿佛這樣可以為自己帶來安全感,“仔細想想,就算這個傳聞是謠言,帝國加入戰爭也是遲早的。”


    戰友蹲了下來:“所以呢,你打算逃跑?”


    “別開玩笑了,逃兵可是會槍斃的。”士兵緊張的看了看兩邊,見遠處戰友並未注意自己這邊才鬆口氣。


    “不用害怕。”戰友笑著安慰一句,然後說,“其實我們都清楚,萊克王國最終一定會滅亡。”


    “嗯,畢竟對手是整個大陸。


    我聽父親說過,王國上麵有帝國,帝國上麵有更強的帝國,還有那些強大的異族,他們都是神明的信徒。”


    戰友看著他,忽然問:“那你為什麽要參加軍團,不想活了嗎?”


    “我為什麽要參加軍團……”士兵嘟囔片刻,抬起頭,“反正我們這些人逃不了,就算成功逃到別的王國,也會被貴族抓去當奴隸。


    既然這樣,不如拚一把,哪怕最後死在戰爭裏,起碼死前能吃飽。”


    說起吃,戰友開心笑起來:“軍團的夥食還是很棒的,每餐送來的都很及時,而且有肉有湯。”


    “對吧,所以趁現在還活著,得多吃一點。”


    “你就那麽肯定自己一定死?我們的武器可不弱。”


    士兵愣了愣,神色落寞下去:“槍……是很厲害,但隻能打幾百米……炮彈倒是打的遠,不過拿天空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聽說帝國可是有飛龍的。”


    戰友撓撓頭:“也許……也許我們有秘密武器?


    連長不是說萊克最強的軍團的是第一軍嗎?他們肯定有辦法對付天空的。”


    “如果是這樣那最……”


    “集合!”


    班長在不遠處的十字口大喊,兩名士兵連忙起身跑過去,和同班的士兵列隊。


    “接到命令,立刻出發進攻聯軍陣地!”


    命令下達的十分突然,士兵們都有些茫然,最後在班長催促中領取裝備後出發。


    己方都始料未及,敵人自然更是如此。


    今夜打算讓士兵休息一天的聯軍前營愕然發現,營地周圍出現大批萊克士兵。


    突擊隊動作迅速,不待站崗士兵發出警告便已經抵近營門,越過木柵欄向裏麵丟手榴彈。


    火光和炸響驚醒了沉睡的聯軍士兵。


    大約是被多日來的主動進攻所麻痹,他們下意識認為戰爭主動權在自己手中,打不打我們說了算,壓根忘記萊克可以主動襲擊,都在營帳裏的溫暖通鋪上唿唿大睡。


    他們警惕心完全丟失,甚至被爆炸聲嚇醒後還意識還處於迷茫,第一時間沒往被偷襲的方向聯想。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是職業者大人在對練嗎?動靜是不是太大了點?


    直到“敵襲”的驚唿響起,他們才迴過神,慌忙爬出被窩尋找武器。


    等完成一切衝出營帳,外麵已然混亂一片,到處是火光和握著武器跑動的士兵,分不清敵我。


    不要小瞧敵我不分的危害。


    在戰場上,將友軍誤認成敵人而發起攻擊的紕漏屢屢發生,乃至成建製的消滅友軍都屢見不鮮。


    因此聯軍士兵不敢隨意攻擊,可混亂中又難以找到上級,無奈下他們被迫往後方撤退,想著先擺脫敵軍再說。


    看見有人往後逃,更多不知所措的士兵以為有軍官下令,立刻跟過去。


    如此一來,原本有望穩住的局勢徹底崩盤,十多萬士兵的前營被千人左右的突擊隊擊潰。


    突擊隊並未就此停下腳步,趁夜色繼續追殺,直至天微明才收攏隊伍撤退。


    …………


    聯軍指揮部。


    “敗了?”諾瓦克收到戰報,有些不可置信,“萊克前線不過幾千人,我們的前營有十萬士兵,其中還有大量低階職業者,怎麽會一晚上被打敗,連大營都丟了?”


    雖然諾瓦克對前線的戰敗有所心理準備,但事發太過突然,以至於他措手不及。


    “究竟怎麽迴事?”諾瓦克語氣淩厲,質問狼狽逃迴的前營主帥。


    主帥愧疚低頭:“我大意了,被萊克深夜襲擊了營地。”


    “愚蠢!”


    諾瓦克不明白自己看重的主帥為何會犯下如此低級的失誤,然事情已然發生,追究責任不是現在最要緊的。


    他立刻叫來副官:“在綠穀布置陣地,確保擋住萊克接下來的攻勢。”


    綠穀是進入聯軍境內的最後一道防線,不在那攔住萊克軍團,被進入平坦的平原區域,聯軍大概撐不到剛諾軍團抵達的那天。


    對於諾瓦克的動作,多米特早有預測。


    通過無人機高空偵查確定聯軍在綠穀布防,他不打算用步兵強行進攻,而是調動炮兵團前進,準備用最猛烈的炮火轟碎聯軍的防禦。


    “軍團長大人。”剛安排完後續作戰計劃,他的副官從門外走進,“潛入剛諾帝國的士兵傳迴消息了。”


    多米特挺意外,原以為需要費不小的勁才有收獲,不想半月就有發現:“講。”


    副官翻開文件講述起來。


    士兵喬裝成遊曆大陸的職業者進入剛諾帝國後,立即尋找打探消息的場所。


    他設想中,這等關乎軍事機密的情報,自己大費周折都不定能有成果,沒想到剛進酒館,就聽見酒客們興致盎然的討論剛諾帝國即將出兵萊克。


    據酒客們所說,剛諾帝國的王打算派出紫荊軍團。


    該軍團是剛諾帝國的二線職業者軍團,不僅擁有大量魔法師,還配備了飛龍。


    多米特打斷副官:“我隻聽說過巨龍,飛龍是什麽東西?”


    “唔……”副官將文件往後翻了幾頁,恍然道,“和萊克的地行獅鷲一樣,是巨龍和其他魔獸孕育的產物。”


    “實力怎樣?”


    “會一些魔法,但魔法威力大多偏低,我感覺飛龍最大的威脅還是能飛。”


    “能飛算什麽,第一軍沒有防控炮嗎?”


    張牧很早之前就給第一軍裝備了防空炮,隻是從沒遭遇過敵軍的空中單位,所以一直放在倉庫吃灰,至今不曾露麵。


    副官合攏文件夾:“飛龍可以在雲層裏穿梭,單憑肉眼很難鎖定目標,一旦讓飛龍飛到我們的陣地上空發動俯衝襲擊,恐怕會造成很大傷亡。”


    多米特皺起眉頭,這個隱患確實不能輕視。


    “我們有其它辦法搜索敵人蹤跡嗎?”


    副官想了會:“雷達可以,不過操作雷達和掌握雷達圖解讀技術的士兵……我們目前一個都沒有。”


    “培訓開始了嗎?”


    “呃,很困難。”


    “原因。”


    “缺老師。”


    多米特一愣,過了片刻緩神:“不是有教材嗎?”


    “軍團大人。”副官麵露尷尬,“和駕駛坦克使用槍械不同,雷達的操作實在太複雜了,那些教材……莪們看不懂。”


    多米特很無奈:“這個……我會向元帥大人要一位老師來,現在……先讓第一軍熟悉防控炮吧,總比看著敵人在頭頂飛,什麽也做不了來的好。”


    “是!”


    副官領命離去,多米特則繼續關注即將發起的進攻。


    …………


    綠穀的地形如其名,是一座山穀。


    山穀並不很狹窄,大軍通行綽綽有餘,兩旁山壁倒是陡峭得很,普通人借助工具攀爬起來也是萬難登頂。


    即便是低階職業者想要上去,若有人在山頂布防阻擊,過程也不會太容易。


    聯軍中意地利,將綠穀設立為邊境防線,諾瓦克出於同樣原因,在此布設重兵意欲阻攔萊克軍團前進的步伐。


    尚未直麵萊克新式武器的聯軍士兵信心十足。


    他們自問,若是自己進攻重兵駐守的綠穀,除非有頂級職業者撕開防線,否則絕攻不上去。


    想到這,士兵不禁疑惑自己存在的意義。


    王國之間爆發大軍團作戰有一前提,那就是頂級職業者的數量和實力在伯仲之間。


    如果某一方的頂級職業者實力呈碾壓狀態,壓根就不可能發生戰爭,因為派出己方的聖級去敵軍勢力範圍內肆虐一番,敵軍自會乖乖投降。


    這源自個體實力極限太高的荒誕現象,讓士兵們一度懷疑為什麽需要自己上戰場拚命。


    反正我們的輸贏不能決定戰爭最後的勝負,結局如何終究看得是頂級職業者大人比拚的高低,那讓他們打一架不就好了嗎?


    顯然不會有人告訴他們答案。


    好在士兵們士氣還算高昂,視察過綠穀的諾瓦克滿意返迴指揮部。


    但誰也不會料到,這份高昂破滅的竟會如此迅速,除了多米特。


    當身穿迷彩服的萊克士兵出現在曠野遠處時,山頭的聯軍士兵無比驚愕。


    尤其是感知力比較敏銳的職業者,他們震驚於這群家夥連盔甲都不穿戴,是怎麽攻到綠穀的?


    之前負責作戰的己方士兵都是廢物嗎?


    無論心中掀起怎樣的波濤,眼前的進攻還是要應付的。


    聯軍士兵們迴過神,張弓搭箭準備招待“蠢笨”的萊克軍團。


    然後他們奇怪發現,萊克士兵在即將進入箭矢射程時突然停止腳步,在原地列陣不動,似乎等待著什麽。


    過去半小時,局麵維持對峙。


    聯軍士兵愈發疑惑,他們在等什麽?


    “轟——”


    爆炸聲從不知多遠的地方沿著空氣傳來,已然有些微弱。


    山頭的士兵下意識抬頭,看見天空有劃著弧線落向自己的巨大火光,和魔晶大炮的炮彈相似,又似乎不同。


    火光飛行速度極快,他們剛理清頭緒,就砸在山頂的人群之中。


    嚴陣以待的萊克士兵遠遠望見山頂揚起大團灰塵,聯軍士兵被炸飛,摔落穀底。


    從他們目測的山壁高度推測,消失在穀中的聯軍士兵必死無疑。


    指揮官並不著急,等後方再次向山頂投下兩輪炮擊,聯軍陣地一片混亂,才下達進攻命令。


    “突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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