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柄長劍籠罩霞光,在空中劃著弧線,從不同方向進攻婦人要害。


    婦人似乎這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環顧一圈察覺情勢危急,她卻並未暴起,反而就地一癱:


    “天殺的妖孽!天殺的朝廷啊!


    你們串通一氣害了我女兒,還要滅我的口啊!”


    她的表演十分傳神,掩麵哭泣,淚水沿著臉滑落,堪稱真情流露。


    四散逃竄的人群聽見,都扭過頭,目光猶疑的在台上台下來迴遊移。


    駱希玲見狀很焦急:“她才是妖孽,你們別信她,快逃!”


    人們也不傻。


    一個讓自己逃命,另一個就會哭,盡管哭得很聞者傷心,令人不自覺相信她的言辭,但擔憂自己性命的人,怎麽可能是壞人呢?


    於是停頓的人群再次動起來。


    癱坐地麵的婦人表情未變,眼淚仍舊流個不停,然而眼神裏卻漏出慌亂。


    她肯定不是五人的對手,這點葉銘分析過,事實也確實如此。


    否則她何必費力利用新人曆練不能無故傷及凡人的規定,來限製他們的行動呢。


    婦人眼前唯一的生路,便是把人群誘騙迴來包圍自己,然後趁亂逃脫。


    此時眾人被駱希玲勸走,她怎能不急。


    “你們逃吧!逃吧!”婦人又開始了她的表演,“逃得了今天,我看你們能不能逃得了明天!”


    得益於官府近段時間的無能表現,鎮民對其早已失去信任。


    再加長期的壓迫,民眾對本地官府形成“魚肉百姓”的刻板印象。


    婦人這句蠱惑,可謂正中要害,效果拔群。鎮民們的腳步仿佛灌了鉛,再也抬不動了。


    他們緩緩迴頭,眼裏透著對統治者的憎恨。


    退到後麵的葉銘心知不妙,忙催促五人:“愣著幹什麽,快動手!”


    駱希玲從不知所措中掙脫,和另外四人全力催動飛劍刺向婦人。


    鎮民們逃出了一些距離,這會雖然往迴走,但動作緩慢。


    等他們趕到,婦人怕不是早就涼透了。


    所以她佯裝恐懼的爬起身,尖叫著向人群跑去。


    “想得美!”駱希玲眼睛瞪眼,手勢接連變動,月明劍閃電般攔在雙方中間。


    劍身反射的寒光掠過婦人臉龐,她明顯楞了楞,疑惑這柄劍似乎不是新人弟子該有的。


    戰鬥瞬息萬變,又怎容她分神?


    這片刻發呆,四柄飛劍終於趕到,從後貫穿婦人要害。


    遭受如此重傷,她居然並未直接倒地,硬撐著傷勢試圖繞過月明劍。


    駱希玲當然不會放任,操控月明劍徑直刺向胸口。


    婦人狠狠咬牙,似乎欲要拚死一搏,隻是月明劍的速度太快,她剛有動作,長劍便前進後出,在胸口留下一個透明劍孔。


    鮮血奔湧,給激憤的人群潑了一盆涼水。


    原來這就是死亡。


    他們恐懼了,心裏剛升起的勇敢被打碎,都不自覺後退。


    忽然,有人注意到後仰倒地的婦人屍體,居然發生了變化。


    屍體裏麵像是有活物在掙紮,皮膚四處隆起又凹陷,直至達到極限,皮膚整個炸開。


    眾人慌忙遮住臉,過了半天沒聽見有動靜,就放下來。


    地麵,一隻胸前有窟窿的大蟲側躺在血泊之中。


    “妖怪啊!”


    雖然大蟲明顯已經死透了,可人們還是受到驚嚇,不要命的掉頭往街口跑。


    人群擁堵,大夥這般胡亂往前擠,難免有人摔倒,被無數腳掌踩過。


    沉浸在完成任務的喜悅中的駱希玲,登時著急起來:“別擠啊,踩死人了!


    妖孽已經死了,不用怕!”


    一片驚慌喊叫中,她這點微弱聲音毫無作用。


    翻遍腦海的每一個角落也想不出辦法,劍訣秘籍也沒有擴音的技巧,她隻能幹著急。


    許久,鎮民總算跑完了,菜市口瞬間安靜,仿佛之前第一幕隻是幻覺。


    但地上躺著幾十個不知生死的鎮民,證明一切都是真實。


    駱希玲跳下刑台,麵露期盼的挨個拍拍他們的臉,並無迴應。


    半小時後。


    她耷拉腦袋走迴刑台:“一個不剩……”


    葉銘笑著拍了拍她頭:“沒事,你已經盡力了。”


    聽見他的安慰,駱希玲佝僂的腰猛然挺直,雙眼直放光:“隻要盡力了,就不算我們的鍋?”


    “不,要扣分的。”


    臉色變得呆滯,她似乎沒想到,平日一本正經的葉銘,怎麽也會揶揄自己了。


    想要表達憤怒,卻被走來的縣令和捕頭打斷。


    縣令頭戴官帽,身著官府,微微躬著腰走來:“刑捕頭已經向我講清楚,諸位大人辛苦了。”


    除去妖孽,受人敬仰,正是駱希玲期待已久的。


    這會終於實現,她連被扣分的鬱悶都不在乎了,嬉皮笑臉準備開口自謙兩下,又覺著自己這般不太符合仙人氣質,於是板起臉:


    “除妖乃我輩職責,自當恪守,務須頌揚。”


    縣令一愣,心說我也沒打算頌揚啊。


    你們不是朝廷的秘密部門嗎?我到處傳播不是自尋死路?


    心底感覺疑惑,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眼前六個不曉得大了多少級的,他也不敢多問,賠著笑:


    “大人一心為國卻不貪圖名利,下官必奉為楷模效仿之。”


    駱希玲樂得嘴角都快壓不住了,葉銘擔心她出糗,上前解圍:“妖孽既除,吾等還有公務,就先行告辭了。”


    “哎——”縣令擋住幾人去路,熱情道,“諸位大人難得來此地,豈能不容下官略盡地主之誼?


    金香樓擺酒,諸位大人請?”


    葉銘本想推辭,餘光瞥見駱希玲滿臉都寫著“想去想去”,加上自己心裏也有疑惑未解,索性答應下來。


    縣令吩咐捕頭處理現場的狼藉,隨後在前領路,一行人來到金水鎮最繁華的酒樓——金香樓。


    這似乎是個風月場所。


    二樓陽台有花枝招展的姑娘揮舞長袖攬客,每一位進門的客人都有穿著清涼的姑娘迎接,陪同去座位。


    縣令是本地最高官員,酒樓自然不敢怠慢。


    七人剛跨過門,徐娘半老的老鴇立刻揮著圓扇快步走來。


    一番諂媚奉承話後,他們走進一間雅致的包廂。


    很快,有一名女子抱琴而來,老鴇熱絡的叫來一排姑娘和幾名俊秀男子讓眾人挑選。


    駱希玲大為驚歎,萬萬沒想到,金香樓的業務居然拓展的如此豐富。


    掃了兩眼,她百無聊賴的揮揮手趕走男子,老鴇連忙來身邊問是否不滿意這批,她還有存貨。


    “我和她不用。”


    聽她這般說,老鴇放下心。


    隨後駱希玲扭頭凝視葉銘,他有點茫然:“你做什麽?”


    “幫小妙姐看緊你。”


    “一邊去。”葉銘沒有喝花酒的癖好,懟了她一句也就不再多說。


    至於三個青年弟子,似乎沒見過這陣仗,臉湧了點紅,都有些緊張。


    縣令想要搭台階,幫三人點,葉銘出聲阻止:“我們有紀律。”


    山門倒是沒硬性規定,但幾人同時也是異調局員工,屬於華國官方工作人員,都是宣過誓的,自然不能違反紀律。


    眾人都獨坐,縣令也就不敢突出自己,抬手打發走姑娘和老鴇。


    待飄香四溢的食物上桌,在典雅悠然的琴聲中,酒足飯飽。


    後麵縣令還想邀請眾人遊山玩水,被葉銘以尚有要事唯由拒絕。


    離開酒樓,縣令迴府衙處理妖孽案件的後續,葉銘則領著幾人在金水鎮四處晃悠。


    不是漫無目的。


    他從捕頭那要來近些時日的被害人名單,挨個走訪,順便向左右鄰居打聽被害人的信息,以確保其迴答真實。


    從一被害者家中走出,葉銘翻著名冊,決定下一家去哪。


    駱希玲雙手背在身後,從他身側探頭看紙頁上的一行性命:“妖孽不是已經死了,還要調查什麽?”


    “嗯……”葉銘含糊一聲,並未解惑。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對還是錯,山門新人弟子手冊也沒說明,能不能插手任務之外的事。


    從思索中迴神,葉銘見駱希玲好奇盯著自己,便說道:“我懷疑金水鎮還有暗藏的妖孽。


    它好像……在這待了挺久,應該從未作惡,所以一直沒暴露。”


    “啊?!”五人震驚看向他,“還有?!”


    “對,就是……”葉銘苦惱的撓撓頭,“按理說妖孽必須誅殺,但如果他不害人……不知道山門平常怎麽處理這種情況。”


    苦思半天,他覺得殺或不殺,似乎都能有理由。


    不殺。


    旭仙人說過“禍亂人族,即為妖孽”,它沒禍亂,就不算妖孽嘍?


    殺。


    現在不禍亂,不能保證以後也不禍亂。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為防患於未然,提前避免金水鎮的鎮民遭受殘害。


    後者看似牽強,甚至有些蠻橫。


    但如果作為金水鎮鎮民,處於隨時被妖孽擄走的高危環境,誰還顧得了公正?


    隻要能消除威脅,一個妖孽是否被冤枉,沒人會在乎的。


    最重要的是,葉銘覺得藏在暗處的妖孽,很可能是在別處作案被通緝,被迫藏身偏僻的金水鎮避難。


    那麽不在此處為惡,就不是它善良,而是害怕傳出風聲被找上門。


    大概理解了葉銘的糾結,駱希玲一拍胸脯:“交給我。”


    “伱有辦法?”


    “我沒辦法。”


    “那你吹什麽牛?”


    “師尊有辦法啊!”


    駱希玲得意的掏出玉佩信物:“我這枚和群發的那些不一樣,是師尊親自賜給我的,它除了代表身份,緊急情況還可以聯絡師尊。”


    在四名新人弟子豔羨的目光裏,她傲嬌的仰著頭,握緊玉佩。


    “找為師何事?”旭仙人的聲音在四周憑空響起。


    “師尊,是這樣的,我們……”


    駱希玲一頓叭叭講述了前因後果,然後同五人一起盯著玉佩,期待答案傳來。


    “初次曆練,一切自行決定。”


    玉佩閃爍的微光黯淡不見,六人呆住,直到寒風席卷,才打個哆嗦清醒。


    “完了,這下怎麽辦?”她哭喪個臉。


    女孩摟住她肩膀安慰:“沒事的師姐,葉哥肯定能想出辦法的。”


    “不是這個啊,師尊不管我,我臉丟光了!”


    自覺浪費感情的女孩木著臉鬆開手,差點沒忍住吐槽出聲,難怪趙哥總笑話師姐是憨貨!


    葉銘歎口氣:“旭仙人不願提示,麻煩了。”


    “為什麽?”一名青年弟子困惑道,“最多我們不管罷了。”


    “不是這樣的。


    嗯……扣分項裏麵有一條,是說若失職導致凡人傷亡,嚴重扣分。


    現在我們明確金水鎮有妖孽,要是這屬於我們的職責,不管,日後它害人算我們的。


    管了,如果妖孽走投無路胡亂殺人,我們就要背大鍋。”


    “那咋辦?!”


    他們都急了,畢竟扣分一聽就是損失。


    葉銘琢磨片刻:“先把名冊上的被害人問完再說。”


    明白事情重要性的五人,後麵也不再漫不經心,一個個化身資深微表情專家,都全神貫注觀察迴話人的表情細節。


    仿佛能從中窺見不為人知的隱秘。


    很可惜,直到走完所有家,他們也沒能得到有效信息。


    對於葉銘提問的“您的女兒是什麽時辰失蹤”,除去在他們眼皮底下丟了閨女的中年女人,他們迴複都驚人一致——醜時。


    也就是淩晨一點到三點的時間段。


    而失蹤者具體的身份信息,也都差不多。


    十六歲,個頭高挑,貌美,性格活潑等等。


    走出最後一家的家門,天色已黑。


    葉銘佇立路邊躊躇好一會,決定留宿金水鎮一晚,明天四處搜索,嚐試找出線索。


    若明天還是一無所獲,他就打算啟程返迴山門了。


    因為曆練的總評分,受任務完成時間的影響。


    在這磨嘰太久,導致評價欠佳,獎勵可能會縮水嚴重。


    雖然任務獎勵和葉銘沒什麽關係——這點旭仙人提前說明過,但駱希玲五人都是他的下屬,他也不希望幾人利益受損。


    六人不再耽擱,抬腳到了客棧。


    因為之前調查途中被抓進大牢,他們的房間沒退,這會也就不用重新開,交了房費迴屋休息就行。


    第二天。


    天剛泛起魚肚白,熟睡中的六人被樓下的雜亂腳步聲驚醒。


    “砰——”


    葉銘房門被踹開,縣令和捕頭一前一後走進,身後捕快魚貫而入。


    “大膽妖孽,竟敢冒充朝廷命官,快快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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