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兒頗有一番“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感覺,即使往後的路途未知迷惘,於她而言,適應這裏的生存法則,比魯莽滅裂地找迴家的方法來得更實在……

    正午的熊府如往日般萬籟無聲,楊靖兒“嘀嘀噠噠”的腳步聲捧著銀鈴似的小曲兒,給冷冰冰的房間灑入陽光,仿佛空氣都蘇醒了。

    “少夫人迴來了,飯已經準備好了,您是在房間裏吃還是?”小紅湊過來問。

    楊靖兒一上午的奔波確實饑腸轆轆,笑盈盈地來到餐桌前,便開始大快朵頤,還鼓囊著嘴對小紅說:“你不一起吃嗎?快坐下坐下。”她騰出一隻手擺動著,示意小紅一起吃飯。

    “我……我是下人,怎麽能和您同一個桌子吃飯呢?”小紅咂嘴弄唇,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楊靖兒。

    “什麽下人不下人的,人人平等,這隻是你的工作而已,既然是靠雙手賺錢,就沒有什麽貴賤之分。”楊靖兒道。

    小紅被她的話震驚,也因這話感到暖意,她不知這世上竟然有這麽體諒下人的主子。

    一旁剛踏入房門的熊智宸聽到她這妙語新言,也頓了頓腳步,他沒想到,在這上海灘,人本就分三六九等,這傻姑娘竟說出“人人平等”這樣的話,不覺搖頭苦笑。

    “楊靖兒,這麽早就迴來了?工作找到了?”熊智宸一如既往坐到餐桌前,享用午餐。

    “當然了。”楊靖兒揚起臉頰,彎起的眉眼難掩笑意,不過這笑隻停留一瞬,卻也被熊智宸收在眼底。

    “那是什麽工作?”熊智宸好奇地問。

    “算是醫館代寫方子的小斯?”

    “代寫方子?我怎麽從來沒聽過這種職業?你不會又被騙了吧!”熊智宸不解風情地說。

    “你才被騙了呢,這次,我是真的應聘成功了!而且,本姑娘很喜歡這份工作。”楊靖兒惱怒,用力瞪了他一眼。

    熊智宸見她此時天真爛漫的樣子是那樣迷人,也真心為她找到心儀的工作而歡愉,便憨笑道:“那就祝你工作一帆風順吧,哈哈哈。”

    楊靖兒抬起腦袋,微微動了一下嘴巴,卻沒有什麽聲音發出來,又緊緊地閉上了,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熊智宸看出端倪,示意小紅下去,餐廳華麗的水晶燈投下淡淡的光,顯得優雅而靜謐。

    “那個,我想去找思楠,畢竟她幫了我那麽多,我這樣不告而別,這些天,她一定很擔心。”楊靖兒低聲說,“你幫我把她約出來吧,約到我工作的地方。”她試探著問。

    “思楠已經被白老爺子禁足在家中,根本出不來,我已經讓石頭去通知她你很安全,所以你不用擔心,你可以給她寫封信,我讓石頭送過去。”

    熊智宸抱誠守真的樣子讓楊靖兒感到幾許陌生,幾許安心,她望著熊智宸,誠心實意地說:“謝謝你。”

    眼前楊靖兒發自肺腑的道謝,那樣真誠,這讓熊智宸一時間無言以對。

    餐閉,楊靖兒便向房間走去,熊智宸小眼神瞟著她,推開房門的一瞬,她先頓了頓,雙腳卻不聽使喚地邁了進去。

    之前簡約沉悶的房間此刻煥然一新,橘粉色的薄紗裏罩著夢幻般的圓形大床,床邊歐式風格的梳妝台上各式的化妝品琳琅滿目,白色實木鏤空雕刻的衣櫃裏也掛滿了錦衣華服,麵料上成,配色得體,有洋裝,有平日休閑的裙裝,這樣的房間,說不喜歡是假的。

    楊靖兒笑靨生花,輕輕地撫摸著這些動人的衣服,可迴過神來,她走出門外,卻迎上了熊智宸。

    “房間是你讓收拾的嗎?”楊靖兒直接問道。

    “嗯,怎麽了?不喜歡?”熊智宸又是一副壞笑的模樣。

    “不,我很喜歡,”楊靖兒不拐彎抹角,“可無功不受祿,你租我房間,又置辦這麽多東西,你圖什麽?”

    “你可別自作多情,那不是給你買的,是給少夫人買的!你既然現在是少夫人,總不能就一直穿著這身奇裝異服吧,再說了,你連個換洗衣服都沒有。”

    熊智宸湊近她佯裝聞了聞,她隨即後退一步。“你瞧瞧,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說完,吊兒郎當走進自己房間。

    楊靖兒呆立在那兒,凝視著對麵的房門,心想: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明明是想幫自己卻堅決不認,明明有時關心她卻裝作無所謂。

    楊靖兒已不是情竇懵懂的少女,熊智宸對她的心思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察覺,隻是自己並不屬於這裏,終究還是要想盡辦法迴去的……

    “清姐早!”楊靖兒一襲過膝休閑裙,潔白的雪紡襯衣領口係著深藍色蝴蝶結,意氣風發。

    “早。”梁清依舊如遠山芙蓉,優雅淡然地微笑,楊靖兒望塵莫及,若自己在她的年紀也能這般如水柔情,那便好了。

    哎……怎麽可能呢,在楊靖兒女漢子的字典裏,不會有“溫柔”這兩個字眼的。

    二人談笑風生,楊靖兒打理著醫館的瑣碎小事兒,一切井井有條,一絲不紊。

    梁清觀察著她活力四射的樣子,眼底嫣然一笑,這與當年的自己毫無二致,楊靖兒也給泛泛無奇的醫館帶來了點點星辰,讓它散發出不那樣耀眼的微弱的光。

    一天中,來診病的皆是布衣芒屩,他們大多沒有多少錢,有時會登記在帳,有錢了再來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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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厚的賬本裏是善心與誠信,這些人對梁清推崇備至,感激不已,在這物欲橫流的上海,也隻有在這兒窮人能看得起病,梁清的仁心讓楊靖兒心聲敬意。

    “清姐,萬一他們不來還賬怎麽辦?”楊靖兒問道。

    梁清笑笑:“若是不來,就定是家中困難,比起他們,我還算能過得下去。”

    楊靖兒許是在社會得染缸中待的太久了,不能理解這種善,她這種事事為他人著想的大愛也讓人自愧不如。

    “靖兒,你這戒指挺別致,從哪裏買的?”梁清放下手中的藥稱,望著她擦桌子的手試探著問道。

    楊靖兒聽罷,麵部僵硬片刻,隨即下意識地收迴左手,假笑到:“奧,我因為失憶,除了名字什麽也記不得了,這枚戒指一直戴著,也不知從何而來。”

    “失憶,來我看看。”梁清還沒說完就把她拖到看診桌前,準備把脈,楊靖兒“嗖”得收迴手道:“沒事兒,我在慢慢地恢複,一定會想起了的,就不勞煩您了。”

    她剛要起身,便被梁清拉了迴來:“沒什麽麻煩的。”

    梁清的指間輕觸她腕間的脈搏,閉上了眼睛,楊靖兒希望自己可以平靜下來,可是心跳就好像配合著她的心情,焦慮不堪。

    梁清擠著眉頭,因為就脈象來看,沉鬱有力,不像有什麽病症的樣子。楊靖兒忐忑不安地看著她:“怎麽樣?沒什麽事兒吧!”

    “嗯,身體沒事,會不會有什麽東西是你不想記起,故而選擇性失憶了,”梁清道,“這枚戒指一直戴在你手上,一定有很深的意義。”說著,她陷入沉思。

    楊靖兒沒有接話,因為失憶,不存在的,她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梁清對自己的戒指這麽感興趣。

    “靖兒!我想死你了!”正當她疑惑不解時,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木在那裏,原來是白思楠,“靖兒,你不在的這些天,我讓我哥一直派人找你,就是找不到,多虧智宸哥告訴了我你工作的地方,你沒受苦吧?”

    楊靖兒搖搖頭:“思楠,我不該不辭而別的,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你沒事兒就好。”思楠環顧了一下四周,簡陋的房子裏濃重刺鼻的藥草味,又看了看梁清,便小心翼翼將楊靖兒拉到一邊:“靖兒,這兒環境太差了,我讓我哥在白家產業裏給你找一份閑差吧!”

    楊靖兒頓時擺動雙手:“不用了,我很喜歡這裏,而且老板娘待我很好的。”

    白思楠似信非信地望著她,見她目光如炬,便不好再說什麽:“那你住哪裏?我給你找間房子吧!”

    楊靖兒眼神飄忽躲閃,轉過身去:“那個,我找到了,挺好的。”她不想因為住在熊府這件事影響她們的友誼。

    思楠點了點頭道:“爸爸在上海灘的競爭對手多,想要害我們白家的人也很多,所以他十分謹慎,希望……你不要怪他。”她降低分貝,愧疚地看著楊靖兒。

    “沒事兒,我當然不會怪他了,他可是你爸爸呢!”她故作輕鬆。

    白思楠剛剛陰雲籠罩的臉頰瞬時神采奕奕,挽起她的胳膊,蹭著她的肩膀撒嬌賣俏道:“我就知道……”

    忽然,她嚴肅起來,“靖兒,過幾日是我的生日,家裏要辦假麵舞會,我想邀請你,你能來嗎?”

    楊靖兒看著她期待的眼神閃著迷人的光,不忍這光暗淡下去,便眉語目笑道:“好哇,你的生日我一定去。”

    白思楠如孩子一般環抱著楊靖兒,仿佛今天便是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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