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一夾馬肚子,便如一道銀光一般閃過灑滿如水月色的草原。


    風吹草低,遍地綠波。


    遠處的小樹像沉默的哨兵。


    朱柏腦海裏忽然想起他和三個哥哥在劉夫子課上一起寫的那首詩。


    當時他接的是:“任我縱馬馳。”


    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實現了這句話。


    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


    遠處的天際發著幽幽的藍光,啟明星似明似滅鑲嵌在玉鉤一般的殘月邊。


    草葉上沾滿了晶瑩露珠,被風吹落,踏碎散做滿地碎鑽。


    居庸關的守將,巡了一夜,這會兒有些乏了,顧不上被晨露沾濕了衣裳,隻管靠在牆垛後打盹。


    “滴……”


    一聲刺耳的哨聲忽然響徹寂靜的天空。


    士兵們在混沌中愣了一下,便都紛紛跳了起來,往城牆外看。


    “滴……”


    那聲音固執地響著。


    一個小小身影騎著馬從遠處迎著第一縷朝陽而來。


    他手裏舉著的“如朕親臨”金牌光芒閃耀格外耀眼。


    “是湘王!!”


    “湘王迴來了!!湘王迴來了!!”


    士兵們含著淚高唿著。


    有人跑到靠裏的牆垛邊,對著下麵大叫:“湘王迴來了,身後沒有追兵,快開城門。”


    下麵城門的士兵撲到城門邊,打開城門。


    朱柏風一般掠進來。


    士兵們立刻把城門又關上了。


    “湘王,你可還好。”


    “湘王,蒙古人有沒有折磨你。”


    士兵們圍著朱柏,七嘴八舌地問。


    朱柏點頭一一應了:“沒有,本王很好,謝謝諸位的關心。”


    居庸關守將匆匆忙忙套了件外袍就出來了,有點衣冠不整的樣子。


    他激動得兩眼發紅:“哎呀,湘王,你可算是平安迴來了。”


    麵前這個孩子又黑又瘦,穿著蒙古人的袍子,頭發也短到隻有一寸長,身上還綁著一條狗。


    若不是他手裏有金牌,誰能想到這就是大明最重要最受寵的王爺朱柏。


    朱柏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叫諸位擔心了。”


    守將一邊叫人準備飯菜熱水和床鋪,一邊叫人快馬加鞭去給朱棣送信,一邊叮囑城門衛兵不得泄露消息,忙得團團轉。


    朱柏吃完根本沒有力氣洗澡,倒頭就睡。


    這一夜設計了一場精彩的坐山觀虎鬥,還騎行了兩百多裏,真是驚心動魄。


    這會兒迴到自己的地盤,他鬆下勁兒來才覺得累極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夢。


    一會兒夢見王托托說:“我把你當兄弟,你養的狼卻殺了我阿布。”


    一會兒是朱樉說:“朱柏。你怎麽能迴來呢?你應該死在草原上。”


    一會兒是胡順妃說:“兒啊,快迴來吧。”


    迷迷糊糊中,他覺得有人盯著自己,然後一下就從夢中驚醒,蹦了起來,卻被人按住了。


    “十二弟,是我。別怕。”朱棣的聲音響起。


    朱柏定了定神,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朱棣沒錯,咧嘴笑:“誒?!四哥,你來得好快。”


    看看外麵才不過午時。


    居庸關到北平一百多裏。


    想來是報信的人一到,朱棣就立刻出發了。


    其實來的路上,朱棣的整顆心都是懸在半空的。他怕他們認錯了人,害怕是別人拿著朱柏的金牌冒充的,害怕自己白高興一場。


    這會兒看到朱柏本人,他才徹底放下心來,用力抱了抱朱柏。


    心裏感慨萬千,最後卻隻化作一句話:“十二弟,你受苦了。”


    朱柏眼角酸脹,笑了笑:“四哥放心。我沒受什麽苦。四哥不用這麽趕的。”


    朱棣拍了拍他的後背:“迴來了就好,你現在安全了,跟四哥迴北平去。”


    他不好直說,有人不想朱柏迴來,他不敢冒險耽擱。


    朱柏知道朱棣不能離開北平太久,又跟他騎行一百裏迴到北平。


    路上朱棣告訴他,道衍已經安排人把弘遠師徒悄悄送到偏遠寺廟中修養去了。


    想來朱樉也沒必要再對弘遠做什麽。


    徐長英從內府一路小跑出來迎接朱柏。


    她本來個性就跟一般女子不同,天高皇帝遠也沒有那麽多禮數。


    朱棣見怪不怪。


    朱柏更覺得意氣相投,笑嘻嘻跟徐長英打招唿:“四嫂,好久不見。”


    徐長英上下打量了朱柏好幾輪,才大笑:“可見我們家十二在蒙古人那裏過得不錯啊。嘖嘖,不但長高了,還穿著蒙古貴族的衣服。”


    朱柏有點得意:“可不是麽。我到哪裏都不會吃虧呢。”


    徐長英拍了拍他的肩膀:“嘖嘖,沒吃虧就好,嫂子給你準備了好吃的,你好好洗個澡,我們邊吃邊聊。”


    朱柏洗澡換衣,換迴了華服,才終於有了點王爺模樣。


    就是頭發暫時長不迴來了。


    朱棣不喜歡說話,就算心裏有千言萬語也就幾個字概括。


    晚上吃飯的時候還好有徐長英在,不然朱柏要悶死了。


    他們兩一唱一和,一問一答,把朱柏從應天出發至迴到北平的事情講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當然,朱柏略去了一些會讓他們覺得奇怪的事情。


    比如他會給牲畜接生。


    比如訓練母羊配合擠奶。


    還有王保保的死,他也概括為兩個部落為了爭他這個“長期飯票”火拚的結果。


    反正知情的人要麽死了,要麽抵死不會承認,真相將隨著王保保一起埋藏在那浩瀚的草原深處。


    朱棣一直饒有興致聽著,一句話都不說。


    等他們兩終於停了,他才給他們倆一人倒了一杯茶:“你們兩說書一樣說了那麽久,也該渴了。”


    徐長英感歎:“嘖嘖,十二弟果然不是一般人。真有逢兇化吉、轉敗為勝的本事。”


    朱柏卻問:“我那小侄兒呢?我還沒見過呢。”


    徐長英忙叫奶娘把朱高熾抱了出來。


    朱高熾白白胖胖,甚是可愛。


    厲害了,這可是明仁宗啊。


    我搞不好還要在他手下混幾年吃喝。


    朱柏生怕把朱高熾摔了,略抱了抱,就忙不迭還給了奶娘。


    徐長英被逗得抿嘴笑:“你連老虎都不怕,還怕個孩子?他又不會咬你。”


    朱柏幹笑掩飾著自己的惶恐:“可沉。是個大胖小子。”


    徐長英笑:“再過個幾年,十二也要做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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