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溪先生的話讓張平安豁然開朗!


    蝗災可怕嗎?


    是的,蝗災在這個年代可以說不亞於洪澇旱災!發生蝗災後,無數的蝗蟲會吞食禾田,使農產品完全遭到破壞,以致因糧食短缺而引發饑荒。


    但是蝗災本身可怕嗎?


    說白了,這鋪天蓋地的蝗蟲,除了看著惡心一點,算得了什麽?即便是拿幾根竹條隨便抽幾下,也能抽死一地的蝗蟲。


    蝗災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盡的蝗蟲會啃食農作物,導致饑荒!


    真正可怕的是蝗災引起的饑荒!


    張平安養鴨滅蝗的計劃是失敗了,蝗災不過晚了幾天,但依舊還是來了。


    但饑荒會來嗎?


    如今的東鄉,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養鴨子,別說鴨蛋了,就算是每天殺鴨子吃,度過這蝗災也不算難事!


    更何況蝗災的降臨,使得鴨子們有了更充足的食物,俗話說鴨子下蛋是一顆蛋,兩顆精,三顆四顆在下血。這便是因為鴨子生蛋,所需要的營養也是極其豐富的,若是頻繁下蛋卻又沒有得到足夠的營養補充,鴨子甚至會因此死去。


    雖說蝗災中的蝗蟲體內含有氫氰酸,大量食用可能會引起鴨子食物中毒,但那都是蝗災中群聚變色的成蟲,鴨子嘴就那麽大,就是想大量食用這樣的成蟲導致中毒也難。


    而去掉了這些含有毒素的成蟲,那些剛好附合鴨子嘴型大小,又含有豐富的蛋白質的蝗蟲幼蟲,簡直就是鴨子們最好的食物!


    鴨子們不愁吃喝養的白白胖胖,那吃鴨子的人還會愁吃的嗎?


    張平安豁然開朗!


    見到張平安心結已去,丹溪先生撫須長笑,“平安郎為禹遊學生,既能心憂天下,我作為禹遊知交好友,又豈能坐視平安郎鬱鬱寡歡呢?”


    “學生慚愧……已退去劉先生門楣!”張平安低頭暗歎一聲。


    這讀書人的身份如今對張平安作用已經不大,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一種桎梏。


    畢竟張平安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前去“浪費”在那些之乎者也上,原本這讀書人的身份,就是為了掩飾自己來自後世的知識,如今退去也無所謂,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學了些什麽東西,又看了哪本書。


    “竟有此事?”丹溪先生詫異道,隨後又在劉先生的解釋下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老劉,你糊塗啊!”


    丹溪先生撫額惋歎,字字珠璣道:“早年來我就絕了那仕進的念想,私以為苟推一家之政,以達於鄉黨州閭,寧非仕乎?怎麽你還看不透呢!平安郎此子,為民大義,又豈是那般貪圖蠅頭小利之人?若真是這般,又怎會因這蝗災氣急攻心至此!”


    麵對丹溪先生的言論,劉先生沉默不語。


    兩人這種爭論已經爭論了一輩子,丹溪先生也自知不是一兩句話能勸得了的,隻得歎息了一句,轉開了話題,“既然事情已經說明白了,老朽便做個主,讓平安郎重歸你門下可好?”


    張平安聞言愣了愣,這退學是自己主張的,怎麽弄得好像自己是被逐出師門一樣的呢?


    可看了看丹溪先生,張平安心中一動:這可是元末最出名的醫師了,這個年代能名留青史的醫生可不多,自己是不是該借這個機會套套近乎?


    張平安正猶豫著,劉先生反倒是長歎了一口氣,“罷了,平安郎,你可願再歸我門下?”


    見到劉先生這麽說,張平安自然不好再拂了劉先生的麵子,麵色鄭重地開口:“先生受學生一拜……額……”


    “得了,拜什麽拜,你好生躺在床上就是!”劉先生瞪了一眼,隨後又轉頭看向眾人,“可否給我和平安郎一個獨處的機會,我有些話要與平安郎交代。”


    眾人自然應諾,待到眾人退去,劉先生這才坐到張平安床邊,猶豫了許久緩緩開口:


    “你可是好奇我為何願重收你於門下?”


    張平安點了點頭。


    劉先生的行為的確怪異,若說是為了麵子強撐著裝作自己是被他逐出師門的,張平安要是開口拒絕,便能直接拆穿,這何必呢?


    可為何劉先生又要這麽作為?


    見張平安疑惑,劉先生又開口道:“我那老友性子我深知,最重師門傳承,若是聽說了你是自退我門下,必然對你不喜。”


    說完後,劉先生停頓了許久,這才猛地逼視著張平安的雙眼,雙眼中似有精光:“平安可是興起了籠絡我那老友的想法?”


    張平安被劉先生突然的嚴肅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略微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是!”


    “唿……”


    劉先生長歎了一口氣,又是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我那好友性子和你相似,素懷惠民之心,都是急公好義的人,你若想與之交好,善守本心即可。我知你聰慧,若是還想更進一步,我那好友故鄉有個蜀墅塘,周圍凡三千六百步,能灌溉農田六千多畝,但因堤壞水竭,屢致旱災,若平安郎能解此難題,便是讓丹溪先生為你效命也不是不可能……”


    劉先生的話張平安越聽越心驚,怎麽連效命這樣的話都冒了出來?


    似乎是看出了張平安眼中的驚疑,劉先生苦笑一聲解釋:“平安郎不必驚恐,先生雖是迂腐了點,但從平安郎這些時日的行徑,也大概能揣摩出來一些什麽,隻是先生一無是處,幫不了平安郎……”


    說完後劉先生又臉色一變,目眥欲裂地盯著張平安,咬牙切齒地開口:“平安郎切記,若是真有那麽一天,善待這天下黎民!莫學這蒙古人,以壓榨天下黎民為樂!”


    說完語氣一軟,“便當是先生為你引薦丹溪翁,平安郎可否給先生這麽個迂腐書生一個承諾?”


    張平安呆愣愣地看著劉先生,像是頭一迴認識劉先生一樣。


    這劉先生,竟……


    “怎麽?先生的話你不聽了是麽?”見到張平安沉默,劉先生一瞪眼,又端起了先生的威嚴。


    見狀,張平安隻得麵色一肅,斟酌了幾番用詞後,鄭重地開口:“先生放心,平安以此生性命起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話說到這份上,劉先生也隻能無奈地苦笑一聲,“你小子!就不是個願意吃虧的主,不過你願意這麽起誓,先生倒是多信了幾分,若是你開口便是願豁出性命為天下黎民謀利,反倒不可信了!”


    說完,劉先生麵色一整,開口道:“平安吾徒,雖你未達及冠之年,但先生見你穩重,卻也願意今日為你行及冠之禮,先生今日所言,望平安郎切記於心!平安幼時便以平安二字彰誌,先生亦不願強加他意,思索許久,願賜表字諫之,贈予平安郎,望平安郎時時以之為諫,勿忘初心!”


    說完,劉先生鄭重地走到張平安身後,將張平安頭發綰成一個髻,隨後用一塊黑布將發髻包住,隨即以簪插定發髻,又走到張平安麵前打量了幾眼,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雖說儀式簡陋了些,但想來平安郎也不會在意這些虛禮。”劉先生喟歎一句。


    張諫之?


    張平安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遍……


    “先生賜字,學生自是不敢拒絕,隻是……為何先生卻急於這一時,平安有病在身,便是一杯茶水都不好敬奉……”張平安遲疑地說道。


    劉先生最近,太不尋常了……


    “先生年邁了,都說五十而知天命,也不知怎麽的,就像是突然一下想通了,如今這世道大亂,先生也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隻怕等不到平安郎及冠了……”劉先生長歎一聲。


    張平安看了一眼劉先生斑白的發須,沉默不語,古人的平均年齡本就偏低,劉先生,他也老了……


    不久,劉先生和丹溪先生都走了。


    張平安獨自坐在床上深思,這個年代的人對於蝗災的恐慌是深入骨髓的,見到漫天的蝗蟲便自亂了陣腳,擺案祭神,卻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麽要懼怕蝗災。


    正和張平安一開始也沒想通一樣。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讓東鄉的人將對蝗災本身的恐慌,轉移到對蝗災實際造成的後果的恐慌上來,等到眾人發現,原來蝗災並不能太大影響到自己的時候,就會知道蝗災其實並沒那麽可怕。


    張平安想了許久,發現此時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什麽都不用做。


    沒錯,靜等東鄉的人鬧騰,等到他們意識到吃鴨蛋,殺鴨子也可以過活的時候,自然就會反應過來了!


    這樣看起來,曆史這東西似乎也就隻是一座死板運轉的機器,自己能操作的空間,似乎大了許多?


    張平安搖頭自嘲一笑,自己怎麽也鬧了一番何不食肉糜的笑話,隻是自己鬧的卻是抱著一大群肉鴨子發出了何不食米糠這樣的言論的笑話……


    既然蝗災的事可以先放在一邊,張平安便開始琢磨起了丹溪先生。


    據記載:這位丹溪先生素懷惠民之心,為民謀福,甚至因為當地堤壞水竭,屢致旱災,曾組織當地鄉民們一起興修水利開鑿了三條渠道,根據水量而舒泄之,使當地百姓均得受益。


    不過按照劉先生所說,這三條渠道現在還沒修起來,自己要不要插手一迴呢?


    想了許久,張平安決定:插手,但又不完全插手!


    插手的原因自然是:且不說興將亂世,以丹溪先生的醫術將能挽救多少生命,就說這興修水利乃是惠及一方的善舉,張平安也決定出手。


    不插手的原因則是事有輕重緩急,眼下郭子興起義在即,此去婺州路途遙遠,若是這邊出了什麽岔子,而自己卻又恰巧不在,豈不是舍本逐末了。


    思前想後,張平安最終決定,援助了丹溪先生一筆銀錢,並把自己知道的關於興修水利的知識一股腦兒地傳授給了丹溪先生,暫時就先結個善緣算了……


    三日後,張平安果真和丹溪先生說的一樣完全康複。


    大病初愈,加上心疾已褪,又在家修養了三天。張平安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而此時丹溪先生也打算返鄉了。


    張平安隨著劉先生一道迎送。


    “此去歸途路遙,諫之,禹遊,便不必送了!”丹溪先生朝著張平安,劉先生二人一拱手,又感激地望著張平安說道:“諫之贈援之舉,彥修(丹溪先生表字)代鄉親們謝過了!”


    “丹溪先生客氣了!”張平安迴禮。


    送走丹溪先生後,張平安迴到了家中,雖說蝗災實際已經造成不了多大的影響了,至少對東鄉人而言,但張平安還是決定再加一把火:捕蝗。


    這捕蝗自然不是徒手去抓,張平安便決定做出個工具來——類似後世捕蜻蜓的那種兜網。


    張平安叫來張母和湯月,大概說了一下心裏關於兜網的構思,便企盼著望著二人,詢問能不能做出來。


    哪知張母和湯月對視了一眼,臉色古怪。


    最後還是湯月開了口:“平安哥哥,你傻呀,幹嘛非要自家人做,你說的這東西不如去集市買現成的漁網,拿迴家稍稍一改不就行了?”


    張平安一拍腦袋,倒是低估了這個年代的生產力,以為連個兜蝗蟲的網都做不出來,不過這也不怪張平安,東鄉的人都是靠地裏的作物生活,不像兩湖邊上打漁為生的漁民,漁網隨處可見。


    去集市買好了漁網,張母和湯月又連夜趕工,終於在第二天,百來隻直徑兩尺大小的圓形兜網便被趕工了出來。


    交代張母倆人再做一些兜網,張平安隨手撿起一隻,又挑了一隻大麻袋,用衣物捂好臉,朝外奔去。


    漫天的蝗蟲依舊在肆虐,但此時祭祀蝗神的人卻少了許多。


    經過幾天的冷靜,東鄉人似乎已經開始意識到:蝗災好像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去管零零散散祭祀蝗神的幾個鄉民,張平安伸出手中的兜網,奮力地往天空一兜,十數隻蝗蟲便被撈到了網裏,張平安並沒有滿足,又就著裝著蝗蟲的網一兜,再次網住了十幾隻蝗蟲,網兜裏一大團蝗蟲互相碾紮,猙獰的齧目分毫畢現。


    張平安看著網兜裏的蝗蟲,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隨手便將蝗蟲抖進了麻袋裏。


    重複了數十次,直到麻袋都變得沉甸甸,張平安這才奮力地提著麻袋朝家裏走去。


    祭祀蝗神的鄉民們沉默地看著張平安的舉動,臉色似乎有些猶豫,但卻再沒人出手製止。


    迴到家中,張平安取出一大缸準備好的開水,將麻袋紮好口子,整個地丟了進去。


    一瞬間,整個麻袋裏的蝗蟲驚慌地四處飛竄,在麻袋表麵形成一個個凸起,隨後又哀嚎著縮了迴去,蝗蟲翅膀撲騰的聲音如同加大了數十倍馬力一般,變得激烈且刺耳!


    許久,麻袋終於平靜了下去……


    張平安找了根木棍,將麻袋打撈上來,解開紮口往裏瞅了一眼。


    一麻袋的蝗蟲大多都沒了動靜,偶爾有一兩隻掙紮著抖了抖腿,卻再也無力飛騰起來。


    張平安將蝗蟲倒在了簸箕上,看了眼高照的日頭,呢喃了一句:


    “大概,兩三天就能曬幹了吧……”


    見到效果斐然,張平安提著麻袋兜網,又朝著門外衝去,這次不止張平安自己了,張父張母、湯月,都被張平安叫上幫忙,一天下來,幾人兜住了不下數千隻蝗蟲!


    張平安將兜來的蝗蟲,如法炮製,全都放在了院子裏晾曬。


    第二天,第三天,張家人的怪異舉動終於引來了他人的好奇,最先過來詢問的跟張平安關係向來極好的朱重八。


    “狗兒哥,你抓捕這蝗蟲是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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