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讓他繼續受這種煎熬了。我想叫醒他,但此刻他的精神狀態讓我很擔憂,我尤其不想把他從痛苦的病態中喚入絕望的真實世界來,那樣太殘忍了。情急之中,我想也許可以用用誘導的方法。於是我在他耳畔柔聲細語說道:“好吧!我們離開這裏!——跟我來吧!”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放在他後腰,他沒有抗拒,真的聽從了我的誘導,我順利地引導他迴了房。


    我設法扶助他躺到床上。他病體難支,陷入神智昏亂的狀態中,口中迷糊不清地說著癔語。我側頭聆聽,聽清了其中的一句——實際上也是唯一的一句。


    “植莉……”這次他說的是:“帶我離開這裏……帶我離開這裏……”


    我給他蓋好毯子,再到盥洗室兌了一盆溫水。我把毛巾放在溫水盆裏浸濕,輕輕揉拭他的額頭和太陽穴。他靜靜地呻吟著,不再胡言亂語。極度的驚懼和極度的惶悚,使他疲憊不堪,半個鍾頭之後,他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我摸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但我生怕他會做出別的事情,因而不敢離開,隻好守著他。


    時已子夜,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端詳著鄭先生。重重疑慮困繞著我,我心中充滿了難解的謎團。我不明白,究竟馮誌今天跟鄭先生說了些什麽,以至鄭先生的精神遭到如此嚴重的打擊?不知什麽神秘的原因,鄭先生沒有告訴我。我不怪他。我相信什麽事都是有原因的,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特殊的角落,我懂得如何尊重我的愛人,就像我懂得如何保護我的愛人一樣。我覺得像鄭先生這樣一位把善良藏得很深的人,無論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絕不懷疑他,我深深地相信他,我真的沒有一丁點怪他的感覺。我隻擔心,鄭先生會因此而病倒,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他不能有事的!”我向窗外的夜色望了一眼,一個想法閃過我的腦子——“也許,我可以把他送到一個地方去。他如此情切地希望離開這裏,而我又有這個能力,為什麽不幫他達成所願呢?在那裏,換了個環境,或許他能養息幾天,至少不會像在此處這麽折磨他。”我收迴目光,扭絞著兩手,在房間裏轉了幾步。“對!”我跟自己說。“這個想法很好!可是,徐先生不在,我無法跟他商量。”——“不過,”我又想道。“我大可以到了那兒再給他打電話,讓他到時候直接到那兒接我們。”


    長夜達旦,我看見窗外的穹窿泛出一片暗朦朦的光。天慢慢地亮了,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我心頭一陣喜悅,看到黑夜和白天的交替,我心間不禁升騰起一種因新的一天來臨而崛然而生的新的希望。


    第十九章


    清晨,還有些涼意。隨著陣陣微風的吹拂,掀開了黎明的霧紗。朝陽從東邊升起來了,透過錦霞射出萬丈光芒。瞬間,雲天便變得光怪陸離、氣象萬千起來。鳥語盈耳,鄭先生的頭在枕頭上動了動。


    “植莉……”他低喚我的名字。


    我朝他彎下身子,握著他的手。現在他的手是溫熱的。


    “我在這裏。”我輕言道。


    他虛幻地睜開眼睛。我俯視著他,輕輕撫摩著他的手。起初,他還感到有些惑然不解。漸漸地,這種表情消失了,睡意未消的臉龐散發出一道靜靜的病弱的光輝。


    “植莉,真的是你。”他說。


    “是我。我在這兒——就在你身邊。”


    我說著,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不知為什麽,此刻我似乎覺得他讓我感到有生命力,仿佛他給了我這樣一種感覺,使我一看到他,就止不住地想保護他。


    “鄭先生,你感覺怎麽樣?”我細細察看他的臉。“覺得好嗎?”


    “我很好,別擔心。”鄭先生微笑說,但是我還是看見他臉上掠過一絲不舒適。


    “怎麽啦?”我問他。“哪兒不舒服嗎?”


    “沒事兒,隻是——胳膊有點兒麻。”


    “來,我給你揉揉。”


    當我的手指揉捏到他那又酸又麻的臂膀時,鄭先生輕輕地笑了,我也笑了。他的睡衣領子有點兒鬆,我幫他係好領口上的一粒紐扣。


    “植莉——”


    “什麽?”


    “昨天夜裏,我夢見你一直在我床邊,陪著我。那麽,是真的了?”


    “是真的。”


    他孱弱的大手在我手裏無力地握緊了。“你一宿沒睡吧,”他問。“是嗎?”


    “喔,這沒什麽——”


    “為什麽?”他繼續問。“我病了嗎?”


    他不見得會知道自己昨夜鬧病的事情。他正在病中,心力俱疲,我想不告訴他或許可以減輕他心頭的負重。


    “沒有,你隻是累了。”我故作輕鬆說。“現在覺得怎麽樣?還覺得累嗎?”


    他默不作聲地笑了。


    “我覺得自己好像進入植莉的保護傘下了。”他說。


    趁他笑的時候,我把他擁抱了一下,又把他的手放到我的嘴唇上,親吻了一下。


    “鄭先生,答應我一件事。”我伏在他耳邊說。


    “什麽事?”他問。


    “今天不要下床,在床上休息一整天,好嗎?”


    “好呀,”他忍不住微笑說。“我正打算睡它一個禮拜呢!”


    “還有——從今天起,你歸我管,讓我來侍候你,好嗎?”


    “嗯,”他點點頭,把我的手捂在他的胸口。“從今天起,我們倆之間,植莉是統帥,我的時間全由植莉支配。”


    “那麽,從今往後,你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是我一個人的,是嗎?”


    “不錯,基本上可以這麽說。”他說。“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私人財產,隨意處置。隻要你高興,你把我怎麽樣都行啊。”


    “既是這樣,我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半點傷害。鄭先生,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吧!——一個隻有我們倆在一起的地方。”


    他停了一秒鍾。


    “植莉,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啊?”


    “到我和植軍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去。”


    我告訴他,那是離這兒六十公裏的一個小鎮,幽靜的街巷,古老的樹木,是一個歷史悠久、風景如畫的古鎮。


    “你和植軍在老家還有房子嗎?”鄭先生問。


    “有的,是父親留給我們的祖屋。”我說。“我們家不大,房屋外麵有一個又深又窄的天井。天井裏有一棵苦楝樹,還有一口長滿青苔的水井。整個天井鋪的全是青石磚。小時候,父親為了能讓我們在天井裏學習,就用石塊砌了一張桌子,兩張凳子。每天下午,我和植軍放學迴家,就在苦楝樹下的石桌子上寫作業。我還記得,到了秋天,苦楝樹就會飄落下許多紫色的小花兒,它們散落在石凳子上、石桌子上、以及我們的作業本上;而到了夏天,天氣熱得不得了的時候,植軍就在水井旁邊汲水沖涼——那時候,是我們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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