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有類似女性的麵像,卻效法男人的打扮。她的頭髮很短,而且理成男性常見的那種髮型。從上到下一套黑藍色的衣褲,鮁魚背部的那種黑藍色,腰間係一條粗厚的黑色皮帶,像極了冷麵殺手。總之,她這身裝束有點兒異殊。在這樣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的妝扮下,透著一股墳墓般的陰森恐怖。我想沖她笑一笑,可是笑不出來,一種異樣的顫悸傳遍了我的全身。


    她專橫地注視著我,猙獰的目光把我從頭頂到腳尖,來迴地搜索、探究一番,似乎要看透我的身體,而且時間長得叫最無所謂的人也會警惕。我不習慣被人這樣打量,對她我感到有一種綦難自控的、本能的畏懼,她這副模樣,看上去像是從陰曹地府來的。


    田嫂不在,老王又不知上哪兒去了。四下無人。她畢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外來者,我看著她就覺得恐怖。我舔舔嘴唇,又顫顫巍巍地問了一遍:


    “對不起,請問——你想找誰?”


    這個怪誕的人遲遲未答,她慢慢湊近我的身子,十足幽靈一樣,聽不到腳步聲。是時,我們相距隻有幾厘米,我感到有股陰氣,緊緊地威懾在我身邊。過了一分鍾,也可能兩分鍾,她伸出一隻沒有體溫的、屍骸一般冰冷的手,緩緩地托起我的下頜。我的頭皮一陣怵麻,脖子後麵的肌膚一陣起栗,一種滯重的懼怕——一種魘壓在體內的、凝然不去的震怖,使我的筋脈緊緊地收縮起來。


    “多麽年輕啊!”這個怪人陰慘慘地說,她那聲調簡直沒有哪種語言可以形容,一直鑽進我的心肺裏,我連心肌都戰慄起來了。“多潔白的皮膚!——多麽清純的臉蛋!”她在我的耳邊悄聲說,她說話時嘴唇幾乎不翕動,隻感覺到一些陰冷的氣體,從她嘴裏吐出。


    “你……是誰……”我口中發幹,喉間也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便艱難地咽了一下說。“……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你害怕了?”


    恐懼從頭到腳籠罩著我,我通身的血液都涼了。我努力挺直脊背。她這般無禮,已使我十分不安,她還陰魂不散地從我的右邊繞到我的左邊,半邊臉幾乎貼到我的臉,而且還像狗一樣,在我的脖子和肩膀處聞了聞。接著,這個怪物發出一聲低低的、獰惡的笑聲,她的笑聲猶如地底下鑽出來似的,聽得人汗毛都豎起來了,而這一刻好像永遠也不能結束。


    倏地,她停止了這種怪笑,迴望後門,臉上現出極為怪異的表情。


    我亦驚迴首,隻見老王手裏搦著剪子,甫從果園走進來。他關上門,轉過身,一見到我身邊的這個陌生人,就像遭雷劈了似的,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定住了。


    我身邊這個魑魅眉心一跳,目光就在老王身上逡巡,最後落到他的臉上,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很久。老王的麵頰急速地抽搐了一下,他這種反應使我發悸,仿佛有什麽神秘致命的厄運,就要壓到他身上去似的。


    那怪物慢慢向老王移去,在他身邊停下。她一邊打量他,一邊用指關節碰碰自己的下頦。我說過了,她身上有種雄性的氣魄,高大、恐怖、變態。老王麵肌仍瘛然顫動,右手緊緊握成拳頭;他一直盯著這個陰陽人,視鋒不曾離開過她——縱有重案組的刑偵人員在場,也猜不出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麽。


    這個玄青的鬼魈又像剛才那樣,發出一陣叫人膽寒的笑聲。接著,她貼近老王的耳根,悄悄地低語了一句什麽,老王的麵色頓時慘白如灰,腦門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她用一隻手指沾沾老王額上的汗珠,怪聲大笑地離開了大廳。


    我這才轉過一口氣來。在這場不同尋常的來訪中,我每根神經都像快要繃斷的弦,現在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淌出了汗水,背上也冒出一陣涼颼颼的冷汗。


    我步近老王。他定格在原地不動彈,臉如神經壞死。這個古怪的來客,她光臨這裏,確實給我們帶來了恐懼。無論怎麽說,她都算不上是一位正常的人。從表麵看,她剛才對老王說的那句話,定然很可怕,因為當我近前問話時,他居然一臉驚色,怔怔忪忪地望著我。


    “王伯,你怎麽了?”


    “……什麽?”


    “出什麽事了嗎?”


    “……啊,沒有。”


    但我聽得出來,他的嗓音透露出他心中十分駭怕,十分絕望,在他的神態及舉動中,也表現出某種驚魂未定。我不明白,這個不速之客緣何會激起老人這種大禍臨頭的情緒。


    “你真的沒事嗎?”我再度問他。


    “沒事……”他說。“真的沒事……”


    “剛才那個女人,她是誰?”


    這個問題,剛才那個女人在場,我不敢問,現在是放膽問的時候了。因為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我剛才是在跟誰說話呢。


    老王沒有支應,他略一遲疑,慢慢揚起頭來,臉上罩著一層悒鬱的神色。


    “你認識她嗎?”我又問。


    他攢著雙眉,權衡了一下。我的視線佴留在對方怫鬱的臉上不移開。許久,他才點了點頭,用一種我覺得不祥的語調的說:


    “認識。”


    “認識!你真的認識她?——那她是誰?”


    他的麵色嚴峻起來。


    “她是鄭先生的嫂子。”


    “嫂子!”


    我眼睛睜得圓圓的,張開的嘴半天合不上。這個新奇的說法,鄭先生一個字也沒有對我提起過。我定了定神。


    “那我們為什麽不留她多住幾天?”


    “不行!——這個女人,她恨鄭先生。”


    “為什麽?”


    “她認為,是鄭先生害死了他哥哥;因為鄭先生,她失去了丈夫。鄭先生更憎恨這個女人,打從他哥哥娶了這個女人,生活變成了一場惡夢,曾經幾度萌發輕生之念。”


    “真有這樣的事嗎?”


    “是的,植莉,我今天對你說的話,沒有對任何人講過——我隻對你一個說,對別人我是半隻字也不會說的——所以,你隻當沒這個女人,沒這件事兒。千萬不要對鄭先生提起。他們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倘若他們見了麵,對鄭先生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我越聽越玄乎,疑懼他是不是把事情估計得太過嚴重了,難道真有隱瞞的必要嗎?我記得,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我提這樣的要求了。這裏頭一定有文章。光這一點,我就敢斷定,他正在獨個兒應付一件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可究竟是什麽事情呢?


    我在這個問題上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老王有道理。像老王這樣心腸忠厚、老實本分的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不會無緣無故對他的主人扯謊。至於箇中奧秘,我無從得知。但我深知他的心,他是那麽愛護鄭先生,甚至連談起鄭先生的名字,他都那麽一往情深。我相信他,隻要能保護鄭先生不受傷害,他叫我做什麽,我都照辦。因此這段事兒的來龍去脈,後來我也就不去尋根究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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