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我沒領會錯她的意思。我從眼梢裏瞟了她一眼,發現她撒謊的時候很淡定,臉一點都不紅。


    “六百還是少了點兒吧?”裴靜呷了一口紅酒,不緊不慢地說。“我給八百。”


    我坐在那兒,完全被她倆這種泰然自若的表演驚呆了。她們是這樣的偽善,但看樣子她們一點也不尷尬。


    “朱老闆,你呢?”錢鵬問。


    “我不想匯報。”朱老闆說。


    “你們不要東一句西一句的了——讓植小姐說說她的看法我們聽聽。”杜老闆說。


    “我們還是不要為難人家了,”宋麗萍先聲奪人。“叫她怎麽說呀?——今天這種場麵,來的都是體體麵麵的人,想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吧,當然妒羨不已啦!”


    “好像你挺了解她似的。”裴靜一語雙關地說。


    宋麗萍裝著沒有聽到這句話,保持嬌嫵地一笑置之。


    “用不著特別了解——有錢人就是讓人羨慕,這是人人皆知的真理。”馮誌說。


    盡管他說得很離譜,但飯桌上沒有人反對他。對於他們的輕慢汙辱,我並沒有一味地忍著。


    “那也未必,”我反唇相譏。“宴安鴆毒。生活得太安逸,也是很可怕的。人過奢侈的生活,很快就習慣了,一旦卒生變故,就好像從天堂栽入地獄一樣。”


    “別危言聳聽了。”馮誌說。


    “這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宋麗萍說。“我聽說搞文字的人都很假,我就不信,她心裏一點也不嫉妒?”


    我針鋒相對說:“人各有誌。你這樣想,不代表人人都這樣想。有所得必有所失。不錯,有些人是過慣了錦玉衣食、錢從天上掉下來的日子,但是他們也失去了許多頑強奮鬥的樂趣——一個學走路的小孩,從來沒摔倒過,未必就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況且,身外之物,今朝擁有,說不定明朝就會失去,所以,我既不嫉妒、也不羨慕他們。”我又迴擊汪老闆和顧老闆:“至於剛才有人說,有錢就對社會有貢獻,就要得到尊重。如果我是你們,我可不敢這樣想。生命是平等的,尊重每一個生命,是社會的責任。有錢人未必就個個都是勤勞致富,合法所得,——撇開這一點不說,有權利就有義務,納稅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責任。在國外,逃稅不僅違法,而且還是極可恥的行為,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是什麽慈善活動,可捐可不捐。”


    一桌人都直瞪著我,足足有半分鍾,大家未交一言。冷卻了片刻之後,藥店老闆才轉了一下眼珠。


    “說這話是很氣壯,可是沒有用,現在都什麽年月了?”他說。


    “照植小姐這麽說,我們大家都應該做苦行僧羅?”珠寶商眼光閃了兩下。


    “說話跟演講似的,調子是唱得很高,可惜不能當飯吃。”馮誌說。


    “現在我們什麽事情都弄不明白了。”林醫生說。“錢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錢能不能解決問題,大家看看黃剛就知道了。”馮誌說。


    “或者看看汪老闆家的那塊石頭。”顧老闆說。


    “什麽石頭?”白太太問。


    “哦,我在柳州買的一塊奇石。”汪老闆答道。“外形渾似一尊佛。本來,店主已經答應八百塊賣給一個老頭了,可我出三倍的價錢,——他沒法子,隻好賣給我了。”


    “我真不明白,那塊石頭有什麽特別,讓你這麽喜歡。”杜老闆說。


    “你見過那塊石頭?”朱老闆問。


    “見過,——也就普通石頭一塊。”


    “像什麽?”


    “說不上像什麽——什麽都像,又什麽都不像——總之,你想說它像什麽,它就像什麽;你想說它不像什麽,它就不像什麽。”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顧老闆說。


    “曉雨呀,”汪老闆調倪說。“你爸爸這麽沒品味,你可不要學他啊!”


    “那當然,”杜曉雨捲起嘴角,側頭朝小崔狡獪地霎霎眼。“我的品味,可是與眾不同的。”


    馮誌瞪著一雙惱火的眼睛,牙床緊咬著,恨得氣鼓鼓的。


    “杜老闆,曉雨已經長成大閨女了,你打算拿她怎麽辦?”顧老闆問。


    “第二代難侍候啊,”做父親的說。“凡是天下父母能做的,我們都做了——我讓她自由自在,自然成長。”


    “是自然成熟吧?”宋麗萍艷笑道。


    “其實女人事業幹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汪太太說。“嫁一個好老公,找一個好歸宿,比幹什麽事業都要強——這是我多年積累起來的經驗,經驗是不會錯的。”


    “不錯。”錢鵬說。“女人的崗位在家裏,女人與其到社會上工作,不如在家裏上崗,為丈夫工作。”


    “人的價值是生下來就有的,不是結婚後才有的。”肖菁說。“特別是一個女人,自強自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誰不知道,你已經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當然說什麽都行了。”宋麗萍戲言說。


    “我要是她,這種風涼話我也會說。”裴靜不依不饒說。


    席間出現了一絲尷尬的氣氛——盡管這樣,交談尚未休止。這頓華宴總共吃了一百二十五分鍾,說過的話,可以修訂成一本怪話連篇的書。午飯的後半截,馮誌成了主角,他搜羅了不少風流艷事,別人不知道的秘聞他全知道。他談起那些奇談怪論來,眉飛色舞,好像比誰都懂得多。說話最少的是黃剛,有時候別人問他什麽問題,他迴答出來的那一兩句話,也沒有什麽意義。


    下午,客人們用打麻將來消磨時間。大廳裏擺開了兩張麻將桌,剛開始的時候,汪老闆、宋麗萍、錢鵬、肖菁一桌,顧老闆、白偉、裴靜、馮誌一桌,其餘的人都在旁邊圍觀。後來不斷有人退出來,又不斷有人補充進去。我對麻將一竅不通,簡直像看天書一樣,茫無頭緒。 不過,我知道他們是賭錢的。鄭先生不準許別人在他家裏賭博,但他們還是在他眼皮底下賭,因為鄭先生看不見,他們在他麵前也敢付錢。而且他們賭注巨大,玩一局,輸贏的錢少則五六百,多則一兩千,三兩次下來,比我一個月的薪水還要多。臨夜,我給田嫂端了一杯椰子汁、一小碟蛋酥卷和鬆脆薄餅,淋上果子醬。我們在老太太的房間裏,聽見樓下的麻將聲不絕於耳,一直持續到很深夜。故此,那天晚上,我並沒有下去。


    第十二章


    第二天的天氣比前一天的還要好,天空藍得透明,宛如一塊剛用清水洗過的藍寶石。宜人的天氣把大半客人都吸引到了戶外,大廳裏隻擺了一張牌桌,顧墉、肖菁、馮誌三個人在玩紙牌。杜老闆和朱老闆懶洋洋地在一旁喝酒。他們採用了這種喝法,用巴西咖啡加法國人頭馬,兩個人沉醉在酒韻綿長的咖啡香味中,十分心滿意足。顧墉大聲地叫他倆來加入他們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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