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什麽聲音,都驚動不到她嗎?”我問。


    林醫生點點頭。“她失聰多年,她的生命,有如耗盡了油的燈芯,行將熄滅,她的一切都得依靠別人照拂,直至生命的結束。”


    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想到我們終將都得走過這一段,真叫人心寒。但是依照自然規律,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在所難免。我們本是依賴思想和感覺生活的,一旦病體帶給我們的是復元無望的痛楚,而不是求知和付出的快樂,我認為,這個時候,往往比死亡更加難受。


    “我應該怎麽做?”我問。


    “我給你擬了一份時間表,你就按照上麵寫的去做。按時餵她吃藥,隔兩小時給她翻一次身——藥都在這裏,”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了一瓶給我。“我在上麵貼了用藥劑量和相隔時間。一般我兩天來一次,有什麽事情你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我接過他的卡片,上麵有他的住宅和診所地址,電話號碼有三個:手機號碼、住宅電話號碼、診所電話號碼。他檢查了一下抽屜裏的藥,看看表,說:


    “這裏暫時不需要人,我們走吧!——我帶你去熟悉熟悉這裏的環境。”


    我跟他轉了一遭,籠籠統統泛覽了一下這幢樓宅。這座府宅占地大約八百平米,有三層樓。樓上共有二十四個房間,除了一間書房和一間收藏室,其餘都是臥房。每一套臥房都有衛生間和盥洗室,現代生活設備一應俱全。我們步下樓梯,在廳裏說了一會兒話。我環視一下四周。大廳很寬敞,布置得瑰麗豪華,金碧輝煌。地板由櫸木拚鑲而成,鋪著深紅色的新疆地毯。天花板鏤刻著奇麗繁複的荷葉花飾。一盞葡萄牙風格的珠簾大吊燈,晶瑩剔透,獨具匠心。深栗色的義大利沙發,寬大鬆軟,手感舒適。所有的茶幾都配有紫砂茶具,牆隅擱置供人觀賞的桔樹和鳳眼果樹。六扇精心設計的落地玻璃窗,近處,安放一架德國原裝鋼琴。一套設備齊全的家庭影院,其中配組的一台液晶電視,大得令人瞠目。樓梯底下有一扇荷蘭式房門,通向樓後的一個果園。整個大廳到處可見賞心悅目的立柱、拱門、雕刻、裝飾、鑲嵌,沒有哪一樣不是巧奪天工,縱經精雕細琢,卻如渾自天成。


    我靜靜地立於中央,目不暇接地張望著這極盡奢華的一切。大廳裏還連有一間小客廳,其左側與一段迴廊相通。我走過去看了看,發現裏邊也別有洞天——或者不如說,雖然沒有大廳氣派,但更加可愛。淡藍色的布藝沙發,一張橢圓形的小茶幾,是奶白色的。窗簾、地毯、也同樣採用淡藍和奶白的色調。一株高逾六尺的長青樹,蒼蒼茁茁,植在一隻日本瓷盆裏。牆上有三幅油畫,兩幅水彩畫。一個丹麥小酒櫃,存放著各種中外名酒,更有一個法式仿真壁爐,蘊散著懷舊復古的氣息。如果讓我選擇,我寧可待在這間小客廳,好不願待在那個金鑲玉嵌、璀璨煒麗的大廳裏。


    我退了出來。田嫂剛巧從廚房而出,林醫生喚住了她。


    “田嫂,午飯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好。從今天開始,植小姐就在這兒住下了。你下午就可以恢復以前的工作。——這個月的生活費還夠用嗎?”


    “夠用了。”


    “看看植小姐還需要什麽,下午你迴市區,順便幫她買迴來。”


    “行。”


    “植小姐,”他轉過身子對我說。“你需要什麽盡管告訴田嫂,千萬別客氣。你在別墅的生活費用,全部由鄭先生支付。別墅裏的東西,你都可以使用。如果有什麽事情不清楚,就問老王和田嫂。”


    “好的。”我說。


    “我過兩天會再來。一般是上午八點鍾左右,其他時間我很難抽身。好了,就這樣吧!——快十二點了,我迴診所看看。田嫂,你帶植小姐去吃午飯吧!——我先走了。”


    林醫生雖然不是這所宅子的主人,但是他有權利這樣安排。我們聽從了他的安排。田嫂領我來到飯廳。這是一間雅潔漂亮的飯廳。鍍金的天花板,橙色的地毯,餐桌和椅子全是柚木做的,牆上的桃花心木嵌板,碧玉一般熠熠生輝。一扇寬闊透明的大窗子,配上同樣潔白透明的窗帷。在這樣珠壁金頂的飯廳裏吃飯,胃口也會隨之矜持起來。我在餐桌旁坐定之後,田嫂把我的中飯端來,佐餐的是魚、草茹、洋蔥、雞湯、玫瑰露果醬。


    “老王不來一塊兒吃嗎?”我發現餐桌上隻有我一個人,就問。


    “我把飯給他送去了,他習慣一個人自己在房間裏吃。”田嫂說,她隔桌與我相對而坐,繼續編織圍巾。


    “那你呢?——你不吃嗎?”


    “我很少在這兒吃飯,除非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我留下來。”


    “你是這裏的——”


    “我是這裏的鍾點工。”據她說,她每天隻來兩次,主要負責買菜、做飯、打掃房間,晚上不住這兒。“不過你放心,老王全天都在這裏。”她說。“他就住在廚房隔壁的房間,夜裏如有什麽事,你就喊他——不過不會有什麽事的,這裏很安全,從來沒發生過什麽事。”


    “最近都是你在照顧老太太嗎?”


    “唔。”


    “我聽林醫生說,已經換過多位陪護了,是嗎?”


    “唔。”


    “你知道為什麽嗎?”


    “咳,”她說。“人哪,有時候就是鬼迷心竅唄。鄭先生出手闊綽、豪氣大方,他給的薪水,是這帶地方最高的。年底我們還有紅包,紅包比我們一年的工資還要多呢!按說,這樣的待遇,大家也該心滿意足了。可那些孩子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一看主人家這樣富有,——你想呀,這裏的家具、繪畫、古玩、地毯、擺設,哪一樣不是價值貴重的物品?——她們就動心了。她們從別墅偷過幾次東西,被老王發覺了。後來鄭先生知道了這事,就讓林醫生再找人來。”


    “聽起來,鄭先生是個寬和的人,他沒有深究這些事。”


    “那些還都是孩子,不過是一時糊塗罷了。鄭先生心腸可好呢。別的不說,就拿我住在市區這件事來說吧,每天來迴兩趟,坐的都是計程車。外麵那段路,根本不通公交車。但我每月的車費,都是鄭先生出的,我的工資並沒有縮水。”


    “其他方麵他也這麽好嗎?”


    “我不覺得他哪裏不好。就是脾氣有點兒暴躁,還愛發火——他總是動不動就發火,叫人摸不著頭腦。”


    “怎麽!他是個反覆無常的人嗎?”


    “有一點吧。不過,他是在生自己的氣,我們大家都習慣了他這種火性脾氣。”


    “生自己的氣?——為什麽?”


    “因為他的眼睛看不見——也許,心裏難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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