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鹹嘉二十年五月初九辰時,南陽金吾將軍馬岩府邸。


    “力兒還沒找到麽?”金吾將軍馬岩在書房中盯著管家,惡狠狠的問道。


    “家主,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花樓街上那幾家少主喜歡去的店剛剛也去看過了,連人影都沒見著。現在這兵荒馬亂的,也不好找啊。”管家望著馬岩,戰戰兢兢的訴著苦。馬力是馬岩的獨子,整個一神京城裏的典型紈絝,昨日早間出門後就一直沒迴來。今天聽說北狄人都打進來了,府裏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發現馬大公子居然沒在。馬岩驚怒之下讓管家派人去找,結果一直找到現在都沒找到。


    馬岩聽了管家的話後,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自從前些日子自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書生給逼著到憫忠寺和所謂的故人一敘之後,諸事就一直不順。先是王上把原先已經答應好的封伯一事給無限期延後了,接著他又將自家兒子馬力從宮中的內衛營中逐了出來。封伯一事是北進之前就說定的,結果被戰事給耽擱了。北進後自己被俘,本來都已經死心了,結果是王上親自再次提起,說什麽一碼歸一碼,過些時日再行晉封。結果後來王上在朝中卻專門下發了一道旨意,意思是近期不會再有什麽加官進爵的安排。內衛營的事就更讓人氣憤了,因為所謂的王世子側妃失蹤的事,武閣從襄河鎮的南府衛中調了一個叫鄭飛的偏將軍過來對內衛營進行整頓,結果這廝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十餘個長期在營中吃空餉的勳貴子弟給逐了出來。其實單單是逐出內衛營倒也罷了,關鍵是鄭飛還就此專門上梳給王上陳明了內衛營武備鬆弛、不堪一戰的現狀,梳中重點點了幾個勳貴子弟的名,其中就有馬力。王上為此直接把自己叫到宮中一頓訓斥,還當場免了馬力的差事,這件打臉的事想想就讓人不舒服。


    “家主,陳先生到了。”馬岩正胡思亂想時,管家突然在旁邊說道。


    這時一個白發老翁緩緩的走了進來。此人在馬岩之父馬義時期就是馬家的幕僚。當年就是他最後說服了馬義向當今的南陽王朱風投誠,幾十年以來在馬家也是備受尊重。但這時的他卻一臉的不高興,隻見他有些厭惡的朝著管家揮手說道:“我有事和家主談,你先忙你的去吧。”管家立即看了馬岩一眼,發現家主點了點頭後如蒙大赦的走了出去。


    “陳先生過來,是有什麽事麽?”待管家走後,馬岩有些疑惑的問道。


    “家主,我這幾天思來想去,咱們當初還是不該答應那個什麽舊佛的要求啊。”


    “啊?當時不是已經議定了麽。怎麽,裏麵還有文章不成?”


    “唉,家主有所不知。現在北狄數千騎兵居然堂而皇之的攻入了神京城,聽說不僅打垮了右禁衛軍和禁衛後軍,甚至還一度直接攻入了王城,連另一位金吾將軍金栓都成了俘虜。要說北狄人在這裏沒有內應,那誰會相信呢?”


    “那這和舊佛的事有何關聯?”


    “家主,當時他說因為有一批引火之物要送入神京求財,又拿出了老家主的那封信威脅,我們才不得不答應讓他們帶著東西從南門進城。我本來想著這些引火之物雖然數量極大,但要說想用這些東西行什麽不軌之事,估計也是天方夜譚。先不說內城這一關就過不去,就是想在神京城其他的地方做個什麽孽都有難度。但是現在不同了,聽說北狄人也是從大開的南門攻入的,朝中必定會對這段時日進出南門的貨物人員進行徹查,一旦查出了舊佛那件事,我們可真不好解釋啊。”


    這番話一下子讓馬岩冷汗直流,晚間的神京南門的確是無人防衛的,但城門大開這件事肯定不正常。之前沒細想,這要是朝中追查下來那可真是不得了啊。而且現在看來,舊佛的行為處處都透著一股詭異,萬一他真的和南門大開甚至是北狄人入侵有關係,那自己可就必死無疑了。想到這裏,馬岩不由得冒出一股邪火,他直接一把抓住陳先生的手臂喝問道:“那現在可如何是好?”


    “家主,家主。。。”這陳先生看到馬岩如此失態不禁也有些慌張。他好不容易掙脫了馬岩的手,喘了口氣說道:“如今不如直接向王上請罪,如此至少可以保少主一條命啊。”


    “這。。。”馬岩一愣,隨即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關於向南陽王朱風說實話這件事,他們馬家兩代人猶豫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沒能開口。原因一是害怕睚眥必報的朱風在知曉後會絲毫不認馬家當年參與奪嫡的功勞而對他們進行殘酷打壓;二是抱著那封投誠信已被銷毀的僥幸得過且過。這麽些年下來說過其實說過去也都過去了。但沒想到這個時間點突然爆出了這麽大的一個雷,假如現在把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一股腦的向王上據實陳奏的話,真是禍福難料。


    仿佛看出了馬岩的猶豫,陳先生也在他對麵坐了下來。他是本是老家主馬義營中的參軍,後來一直在身邊出謀劃策,名為主仆,實為兄弟。馬岩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如今碰到這種事,他就是想方設法也要保住馬家,於是他咬咬牙繼續說道:


    “家主,現在已經不是糾結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的時候了。北狄在王世子將廢未廢的時間點打進了神京城,這件事非同小可!其中牽涉到的人不知會有多少,現今局勢已經穩定,就算您不去找王上說清楚,之後也會被一點一點的查出來。到時候馬府麵對的,可就是滅門之禍啊。”


    “可是,可是我現在要是跟王上說了這些事,被他一怒之下處死怎麽辦?”


    “家主,現在到底是怎麽迴事誰也不知道。當年是老家主向寧國公投誠,而不是您向寧國公投誠,您可以一口咬定您不知道這件事,隻是這次那舊佛拿出了當年的那封信您才不得不相信,最後才被脅迫。不管怎麽說,馬家都是當今王上一手扶持起來的勳貴之家,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被王上輕易放棄的。”


    “那我馬家,是否,是否會從此一蹶不振呢?”


    “家主,現在豈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這陳先生終於有點被馬岩的東扯西拉和畏首畏尾激怒了。他的語氣不由得變得硬了起來。“如今隻要馬府還有人能夠留下,那就有希望。而且說句您不高興的話,少主這些年行為荒唐,絕不可能讓王上有猜忌之心,隻要您能以一己之力把這件事給扛了下來,至少可保少主無虞,能做到如此局麵,對馬府可就是大幸啊。”


    “陳先生,你說的固然有幾分道理,但我的兒子我知道,假如我真的出什麽事,他估計也沒法去麵對,最後甚至可能一死了之。如果那樣的話,我現在去王上那有何意義呢?”


    “家主,少主的路該他自己去走。您隻能把您能做的都做了,除此之外已經無能為力。在下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請家主放心,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在下都會把此間之事立即向老家主說明,也怪我能力有限,不能保馬家一帆風順,實在是愧對老家主重托啊。”陳先生實在不想再費口舌,站起身來後朝著馬岩恭敬一禮後,直接走出了房間。這時下人們才敢端著早飯送了進來,在點頭哈腰的提醒完馬岩用餐後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因為家主的臉色陰沉得怕人,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有一絲絕望含在其中。


    盯著麵前這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馬岩用了一瞬間的時間迴憶了馬府這二十年來走過的路。當年父親一步走錯導致了如今的這種局麵,現在他真的很想再一次用迴避的方式去躲,但實際上已無任何退路。在經過了惶恐、憤怒、仇恨等一係列的心情轉變之後,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幾歲。最終他下定了決心,拿出了一份空著的奏折,開始認真的向王上寫起來了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後一份奏報。在寫完後,他癱坐了很久,正準備讓人把這份沉重的奏折送進王城中時,一名下人突然在門外焦急的說道:


    “家主,少主被人送迴來了,人昏迷不醒,請您過去一敘!”


    馬岩一下沒反應過來,費了點勁才想起來自家兒子今天一直都不在府裏。他有些困惑的問道:“誰把他送迴來的,敘什麽敘?”


    “家主,就是上次來送信的那個書生把少主送迴來的,他說是舊佛找您。”


    一聽到“舊佛”這兩個字,馬岩臉上湧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他猛地站起身來打開門,對著門外有些懵逼的下人問道:


    “人在哪裏?快領我過去。”


    杜政一臉雲淡風輕的坐在馬府的會客廳中,這裏離軟禁王世子朱光的寺廟挺近的,所以他順手過來辦這件事也不會耽誤時間。對於馬岩這麽個色厲內荏、優柔寡斷而又能力有限的人來說,他有絕對的把握能夠拿下。當有些氣急敗壞的馬岩出現在門口時,杜政立即站起身來恭敬的行了一禮,一邊行禮還一邊大聲說道:


    “學生杜政,見過遠南侯。”


    遠南侯?馬岩又愣住了,這時對麵的杜政卻滿眼笑意的立起身來,朝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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