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鎮東將軍朱明最近也很有些煩悶。朝中諸人收到燕軍的敗報後,無不是歡欣鼓舞,連鎮國公朱奕都專門給自己來信,說是近五年不會有大的戰事,可以安心待在長堤鎮積蓄力量等待調往神京的機會。自己給南陽王上奏折分析利害後,感覺王上也不甚重視,隻是認同了出使燕國這一條,其他整兵備戰等等條陳都沒得到迴應。太尉舒旭倒是對自己的看法有些興趣,表示會派出能員幹吏參與。至於文閣諸人,都忙著商量怎麽削減軍備餉銀,哪裏會考慮幾年後的事。對於北進,朱明不是不讚同,而是認為時機有問題,燕軍的實力遠勝於南陽,一旦北進不能速戰速決,那就必然被燕軍後發製人。就像這次,在還沒有搞清楚燕軍和北狄的具體戰況時,就急吼吼的派出六萬大軍倉促進兵,結果一敗再敗,各部之間也缺乏聯係,作為重要戰略力量的玄甲衛和上林衛幾乎都被打光,簡直是胡鬧!之後派過來協調邊境三鎮的後將軍馬岩完全是個廢物,這種人居然也能身居高位隻能說明武閣已經爛透了。每次一想到這些,朱明就有些心累。燕國在北狄境內慘敗後,軍方的第一人應該是大將軍太史鋒。此人一直都是親南陽派,所以一旦南陽釋放善意,燕國軍方應該能愉快接受。現在就看南陽朝中的態度了。


    就在朱明在長堤鎮等待朝中消息的時候,南陽國都神京的朝堂上正在激烈的爭執,燕軍的慘敗在大多數人看來肯定是好消息。禮部尚書李濤甚至建議開祭祀之大禮告慰先祖,在文閣諸大佬看來,兵者兇也,有話好好說,不要動刀動槍的。南陽剛在北進中被打得慘敗,雖然朱明最近打了場漂亮的伏擊,但也沒能去開疆拓土,既然這樣,正好趁著燕軍無暇南顧將自己這邊的龜縮戰略進行到底。就算是出使燕國,探探虛實即可,聯盟之類的完全沒必要。武閣眾人對於朱明的出使計劃倒是比較讚同,但有一部分人覺得此時可以再試試二次北進,因此出使的人選不必是鎮東將軍,而是隨便派遣一個侍郎級別的官員過去就行。隻要確認燕軍已無力防禦,那南陽方說不定能奪下幾座城池,這可是立國以來罕見的功勞。前將軍杜超就是這一計劃的積極推動者,說自己的禁衛前軍枕戈待旦,就等著為國立功了。各派意見在朝堂上吵成一鍋粥,南陽王煩不勝煩,隻能請內閣的幾個人到王宮再議,這次議完,出使問題應該就能塵埃落定了。


    鎮國公朱奕一臉疲憊的走出府門,抬頭看了看天,陰沉的雲半死不活的浮動著。幾個長隨殷勤的將他扶上戰馬,在三十名精銳騎兵的護送下往王宮裏走著。這幾天朝中各派的各種騷操作簡直閃瞎了他的雙眼。首先是自己的弟弟,定國公朱寰在燕軍大敗的戰報到來當日便在家中大擺宴席,宴席上喝得大醉時胡亂舞劍砍傷數名家仆,第二天就被王上罰禁足一年;接著是當朝宰相黃斐連夜召集戶部兵部議事,商議將邊防預算砍掉三分之二;武閣這邊除了太尉舒旭未明確表態外,幾位高級將領都認為可以議一下二次北進,但司馬府和幾個金吾將軍則認為可觀望一下再說。王上對各派的意見都不置可否,今天卻突然通知內閣議事,想想等會又要和陰險狡詐的黃斐,心機深沉的舒旭,還有那個才二十五歲,滿腦子都是漿糊的王世子一番唇槍舌劍,朱奕不由得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當太尉舒旭一腳剛邁入王宮大門時,王世子的十六抬大轎便映入了眼簾。作為兵部尚書出身的太尉,舒旭和黃斐在很多國政上都保持著一種默契,對於武閣中那群喊打喊殺又能力有限的武將們,他自然是沒有任何好感的,因此二次北進在他眼中不過是個笑話而已。但要是將邊防武備的預算嚴重削減,也不符合他的立場和利益。南陽帶甲十萬人,這可不是幾句話就能決定什麽的,朱明關於北防蠻族的遠見雖有些不著邊際,不過在內閣議事時提出,也能為自己這邊謀點實惠。這時王世子的大駕已經在內宮門處停住,隻見一個碩壯的胖子有些艱難的從轎子上緩緩爬了下來,舒旭看在眼中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免得到時候碰到了同路。這王世子從幼年起就資質不高,先王在世時,就是最不被喜歡的孫輩,不僅望之不似人君,而且毫不通禮儀。其母一開始不過是個灑掃的宮女,不知怎麽的被現任南陽王寵幸生下這個兒子。當年四公奪嫡刀光劍影,最終誰也沒料到是越國公當上了南陽之主。那幾年和燕軍作戰不利不說,國內局勢也很是混亂,為了穩定人心,才不得不早立世子。因此當時王上唯一的兒子朱光便趁勢成了王世子。後來隨著國勢漸定,南陽王又有了不少兒子,國內關於世子廢立的話就多了起來,朱光及其母明妃惶惶不可終日,於是就召集了一大群窮親戚入朝為官以壯大勢力,一來二去搞得神京烏煙瘴氣。在諸位重臣眼中,這位王世子在位的日子已經不多,能保持點距離就保持點距離吧。


    王世子朱光遠遠就望見了兵部尚書舒旭,本來想等等他過來後一起覲見父王,但發現這廝像是故意放慢腳步似的越走越慢,心中一煩幹脆快步前進。宮中內侍們看著這個肥碩的身軀一顫一顫的往前高頻率的移動,不由得紛紛憋住笑。朱光的手下們緊跟著自家世子的腳步,一起來到了靜心殿門口。這是內閣議事之地,朱光整理下儀表後正準備走進去時,大內總管韓大福突然從裏麵走了出來,朝朱光一禮後快速說道:“世子殿下,王上有旨,有緊急政務召鎮國公、宰相及太尉大人,您可先迴,晚間王上會擺駕南宮用膳。”朱光聽了渾身一顫,心中的煩悶更甚,心想自己來都來了,居然又要迴去,究竟是什麽緊急政務,連聽都聽不得。但這裏畢竟是王駕所在,也不能放肆,隻能冷哼一聲後迴南宮。


    正在路上的舒旭有些疑惑的發現王世子在往迴走,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選擇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向朱光行了個大禮直接跪伏在路旁。這個時機既能讓朱光看見自己恭敬的行禮,又能在他走近時因為自己已經跪下而無法直接交談。待朱光走過去了之後,舒旭雲淡風輕的站了起來,整整衣冠又緩步朝著靜心殿走去。不遠處的靜心殿二樓上,宰相黃斐一臉冷笑地望著剛才這一幕,他旁邊站著的就是鎮國公朱奕,這位國公爺滿臉的冷漠,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在兩人的身後,南陽王朱風很隨意的靠在一張搖椅上。這時天色忽然陰沉了下來,似乎是要下雨了。


    等人到齊之後,黃斐在南陽王的眼神示意下緩緩開口道:“昨夜傳來消息,北狄使者一行九人,從海路到訪河口鎮,樓船將軍馮凱密奏王上。今早王上與在下商議了,決定就在河口鎮安排一次秘密會見,諸公以為如何?”舒旭聽完心中一梗,馮凱是武將,有事不先報武閣卻直接密奏,這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啊,看來這個樓船將軍眼中隻有那個當禮部尚書的遠房舅舅了。想到這裏朝著南陽王一禮道:“王上,我南陽對北狄一向知之甚少,此次該使團突然到訪,我等既不知其真假,亦不明其目的。且華夷有別,不如令馮鎮將將其驅逐吧。”話音剛落,鎮國公朱奕就忍不住說道:“太尉大人,如今北狄剛剛痛擊燕軍,其兵鋒正銳,我南陽不應得罪啊。隻要北狄與我國交好,燕軍也不敢隨意南下征伐,因此這個使團還是見一見的好。當然,朝中不需派遣重臣,就當結個善緣吧。”


    南陽王沉默的聽著幾位重臣在那裏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鋒,心中想的卻是王世子朱光,在諸臣眼中,這位儲君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無論文閣武閣,對他的評價都極低,也怪自己年輕時忙於奪嫡,忽視了對他的管教。這些年其母明妃多次哭訴,說朱光在朝中孤立無援,懇請讓親族入朝為官,結果這些人弄得神京雞飛狗跳,算是徹底斷了王世子在民間的最後一絲威望。二王子朱平和三王子朱喆雖未成年,但現在都看上去比朱光強得太多。看來,真的到了自己下定決心的時候了。此時內閣三人的爭執已經有些激烈,舒旭一直咬定華夷之防不鬆口;朱奕則認為應該先談談虛實;黃斐則是不明著表態。南陽王輕輕的咳嗽了幾聲,三人頓時安靜了下來,隻聽王上一字一頓的說道:“孤意,由王世子朱光親自到河口鎮探探這夥北狄人的虛實,但不以王世子的身份過去。既然我南陽對北狄不甚了解,北狄對我南陽亦知之甚少。朱光就以理藩院院正之名,率禮部、太常寺的能員幹吏們去吧。”


    內閣三人聽了南陽王的話後,舒旭黃斐的眼中都閃過一絲亮光,而朱奕則有些懵逼。這王世子在他眼中簡直就是個白癡,讓他去探虛實簡直是搞笑,不過其他兩人都沒任何表示,自己也隻能沉默。這時黃斐沉聲說道:“既如此,臣明日即擬好出使名單,十日後便能出發。”舒旭這時卻道:“不必這麽急,鎮東將軍朱明不是想出使燕國麽,可讓他也派員參加,不必到神京,直接去河口鎮即可。”南陽王歎口氣道:“朱子炫的折子下次再議吧,就按黃相和舒太尉的意思擬旨,今天就到這裏,孤有些累了,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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