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忍不住道:「在郡主眼裏,子捷便是這樣的人嗎?」


    「否則呢?」元清盯著他,「自己的愛妾死得不明不白,大人一聲不吭,轉眼就娶了我,紫芍姑娘泉下有知,大概會很傷心失望吧?」


    穆子捷深吸一口氣,他娶她不過是迫不得已,他隻是想報複,然而此刻他隻能緘默。


    「大人娶了我,新婚之夜卻碰也不肯碰我。」元清再度笑道:「若說大人愛我,似乎也不太可信呢。」


    「郡主……」他不太明白她為何要提及這些,是想岔開話題,逃避對她的問訊嗎?


    「當初我失憶時,聽聞大人也曾經幫忙翻查我北鬆王府謀逆一案。」元清道出關鍵所在,「那樁案子大人也是草草了事……我對大人辦案的能力實在懷疑。」


    穆子捷凝眸,與她四目相對。


    「大人就不曾想過,萬一有一天我記起一切,會怨恨大人為何不幫忙幫到底,竟為了娶我,而不顧我北鬆王府上下數百人的冤屈?」元清將積壓在心中的話語全數說出。


    「郡主知道了?」穆子捷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她看他的眼神中飽含恨憎,她誤以為他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娶她,暗中做了肮髒的交易吧?


    不錯,他是做了交易,但並非為了什麽肮髒的目的,他隻是想保全她——保全他從小愛慕的她。


    然而一切失控了,背離了初衷,再也不是他設想的模樣。


    「大人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我要推紫芍姑娘入水,還是她推我的?」她仿佛對這個問題更感興趣,再度提起,「若是我推了她,大人可會替她報仇?」


    他會嗎?他不動聲色與她完婚,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替紫芍報仇嗎?然而這一刻穆子捷卻有些不確定,因為她的身上有什麽東西與紫芍十分相似,好幾次他在她的眼神裏,簡直看到了紫芍的影子。


    溺水後的她,仿佛又變迴了他從小愛慕的那個元清,他承認……他有些不舍,然而他不能對不起紫芍,忘記紫芍。


    這些日子他胸中的矛盾與痛楚不能對人言,他不懂自己為何會這般左右動搖。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正人君子,如今這般卑劣,實在太不像他……


    「好像說得有些遠了,」好似知道他無從迴答,元清又道:「還是來說說宮宴一案吧,大人覺得是我所為嗎?」


    「郡主舞衣上的夜明珠子沾了毒。」穆子捷道:「皇上差微臣來問一問,畢竟當晚在場的人都有嫌疑。」


    「當晚在場的人,不就是定遠侯府一家嗎?」元清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栗,「再怎麽查,定遠侯府也難逃嫌疑。」


    「郡主這話何意?」穆子捷意識到了什麽,身形一僵,「難道郡主猶在記恨?不錯,北鬆王府抄斬那日,確實是微臣的父兄領的兵,可皇命難違,郡主該不會……」她不會是故意設計,陷害他們全家吧?


    元清的眼神忽然變得空洞,似在迴想。她緩緩道:「那晚的情形我都記起來了,我父王他大叫冤枉,求你父兄相救,可是你的父親卻一刀刺進他的胸膛!」說到最後她十分激動。


    「北鬆王爺……不是自刎的?」穆子捷大為驚愕。


    「誰跟你說我父王是自刎的?」元清目光銳利地掃向他,「我親眼所見,還會有假?你父兄若心裏沒鬼,為何要把我王府上下斬盡殺絕?」


    穆子捷隻覺得耳際一片轟鳴,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


    「一報還一報,」她忽然笑了,悠然道:「現下也該讓你們穆府嚐嚐被冤枉的滋味。」


    「所以……宮宴一案,真是郡主所為?」穆子捷聽見自己微顫的聲音。


    「我不會告訴你的。」元清依舊笑道:「不論是我做的,或者不是,我都不會說半個字。不要忘了,我如今是你的妻子,不論我做了什麽,你們全家都有連坐之罪,我這條性命並不重要,我也不怕死。」她步步為營,專門等嫁給他之後才對蕭皇下手,如此一來,定遠侯府怎麽也脫不了幹係。


    連坐,她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個殘酷的刑法真是好。


    雖然對於眼前的男子她萬般不忍,覺得連累了無辜的他,還有一向對她不錯的冉夫人,其實她也不願將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但她無可奈何,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要想報血海深仇,須得狠下心腸,哪怕墮入地獄也義無反顧。


    她垂下頭去,繼續抱膝而坐,不再看身邊的他一眼,畢竟還是覺得愧疚,無顏再麵對他。


    【第十九章 得知真相認出真身】


    元清被帶到蕭皇的麵前,然而這是生平第一次,她見了蕭皇沒有跪拜,亦沒有行任何禮儀。她就這樣倔強地直直站著,看著蕭皇。


    蕭皇也看著她,問道:「聽說你想起了一切?包括北鬆王府被抄那夜,所有的一切?」


    她在夜明珠上沾的毒並不足以讓蕭皇致命,她知道太醫很快就會來救活蕭皇。其實她並不打算謀害他,她要害的,從頭到尾就隻有定遠侯一家。


    「聽說你怨恨穆定波?」蕭皇皺眉,「其實你大可在穆府投毒,反正有得是機會,何必入宮犯險?」


    嗬,那樣一來豈不太便宜了?元清搖搖頭,她要的是定遠侯全家遭陷害,含冤而終的結局,這才算是真正的報複。


    她終於開口道:「皇上認定是我?有何證據?」


    「朕並沒有證據。」蕭皇搖頭,「你行事很幹淨,沒留下任何把柄,沾的毒從何而來也查證不到,然而夜明珠是穆夫人的,毒藥是穆定波隨手就能拿到的——這一切,你設計得天衣無縫。」


    她這點智慧,全用在謀劃此事上了,自然會做得滴水不露。她微微笑道:「那麽皇上為何偏偏懷疑元清呢?因為我那夫君這般說的?別忘了他也姓穆,為了他的父兄,為了他的娘親不至於被牽連,他大概顧不得我這個妻子了。」


    蕭皇卻道:「你錯了,子捷並沒有指證你。」


    元清一驚,難以置信。


    「朕問他此案查得如何,他隻下跪向朕請罪,說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眉目。」蕭皇道:「你怎麽會懷疑是自己的夫君出賣了你呢?」


    元清霎時無言以對,薑還是老的辣,原來蕭皇一直在套她的話。


    「看來朕猜得沒錯,你果然想起了一切。」蕭皇忽然歎息道:「也對,就連你跟夏和的那些遙遠的少年往事都記得那樣分明,近在咫尺的事,又怎麽會全忘了?」


    她忍不住失笑,她千般算計,卻終究露了破綻。她忘了自己正在假裝一個失憶的人,演戲忘了演全套,隻會讓觀眾恥笑。


    蕭皇冷不防地道:「元清,朕不打算追究你的罪責。」


    她身形一僵,覺得自己像是失了聰一般,為何這短短一句話,她卻聽不清楚?


    「朕再說一遍,」蕭皇又道:「不論你做過什麽,朕,都不打算再追究。」


    為什麽?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幸事?皇上明明在懷疑她,卻肯放過她?性子一向陰鷙的皇上,此生從未有過如此行事……是夢嗎?她在瀕死的一刻,又產生了幻覺?元清相當疑惑。


    「朕不想失去穆定波那員大將,為了你株連穆家上下,朕覺得不值得。」


    嗬,所以是因為穆家的性命更值錢?她居然如此微不足道,縱然不惜犧牲自己,別人卻連她這條小命也不稀罕。元清暗恨。


    「你以後不要再生事了,你父王的死,與穆家無關。」蕭皇凝盯著她,「元清——你的父皇的確想私吞金礦,朕並沒有冤枉他。」


    撒謊!他在說什麽?為何她完全不明白?事到如今為何還要栽贓她的父王?元清辯駁道:「皇上,北鬆王府並不缺錢,千萬兩黃金不翼而飛,我父王會把它藏在哪裏?」


    「崎國人那裏。」蕭皇卻道。


    崎國?元清一滯。


    「你父王與崎國人勾結,本欲將黃金先藏入崎國,待風平浪靜之後再作打算,誰料崎國太子得知了這筆黃金所在,占為己有。」


    「我父王不缺錢!」元清叫道:「他沒有任何理由做這樣的事!」


    「你父王虧空國庫,需要大筆銀兩填帳。」蕭皇道:「他本做了這個局,以為可以瞞過朕,誰料百密一疏。」


    元清的腦袋像被什麽鈍器擊中,好半晌她都反應不過來。


    「你也知道,為了夏和之死,我邦與崎國交戰,正是需要軍費之際。」蕭皇感慨道:「朕這麽信任你的父王,派他獨自去開采金礦,前線開支這麽大,將士們等著糧草與弓箭、火藥,可你的父王為了一己之利,枉顧國家,他不該死嗎?你說,朕該不該治他這個謀反之罪、抄他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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