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當哥哥的自然知道,」穆子晏笑道:「你能進宮去,得皇上賞識,從大體來看,也對我們穆家是好事,哥哥很為你高興。」


    看來這兄弟倆的關係,倒不似他們的母親那般緊張。紫芍在一旁聽著看著,心底生出些許溫馨來。


    「大哥若喜歡,今後我們時常出來散散心,如何?」穆子捷問道。


    「像這般劃船飲酒的愜意事,哥哥我是好久不曾有過了,」穆子晏歎一口氣,「長年在軍中,四周都是武夫,難得如此詩情畫意。」


    說來穆子晏也是個風雅之人,但定遠侯為了他的前途,把他扔到軍營裏去操練,翩翩公子變成糙漢子,難為他了。


    忽然,一陣歌聲傳來——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二弟,你聽。」穆子晏側耳細聽,輕聲道:「這曲子裏唱的,與你方才的詩有些相似。」


    「咦,正是呢。」穆子捷有些意外,「此曲……我是聽一間樂坊唱過,但這竟是男子所唱,我從來沒聽過。」


    歌聲雖然清悅,有幾分女子的婉轉,卻是實實在在的男子嗓音。


    穆子捷起身來到船頭,與穆子晏一同往河麵上望去,隻見迎麵來了一艘畫舫,那歌聲便是從畫舫中傳出。


    突然間,有婢女開啟了船艙的窗,唱歌的男子就坐在窗邊。他一邊敲著酒杯,一邊和著節奏隨興而歌,模樣雖然俊美,卻頗有些脂粉氣,不似正經男子。


    忽然,有人喚他——


    「莫郎!」


    男子斂了歌聲,掉過頭,似在向艙內之人微笑。


    艙內之人說道:「莫郎,陪我出去透透氣。」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聽上去年紀並不大,語氣在嬌嗔中帶著些命令,像是個驕縱的小姐。


    男子立刻答應,與那女子一並來到船頭。


    這女子果然是富家貴女,裝扮也十分華麗,鵝黃的衫子鮮亮奪目,如旗旌一般在船頭招搖。


    她看著河畔美景,似乎十分高興,孩子一般不斷比手劃腳,與男子說笑著。隨後仿佛有些累了,順勢倚在男子的肩旁。


    男子亦是莞爾,伸手攬住她,兩人如小夫妻一般親熱甜蜜。


    「世風日下啊……」穆子晏忽然歎一口氣,「子捷,咱們迴艙裏去吧。」


    「怎麽,人家小倆口不過是情不自禁了些,大哥若覺得礙眼,早些替我娶個嫂子吧。」穆子捷調侃道。


    「哪裏是小倆口呢,」穆子晏低聲道:「你沒看出來嗎?不是正經夫妻。」


    「怎麽會?」穆子捷愣住,「這女子衣著甚是正經華麗啊。」


    「大概是哪個官宦小姐跟……她家養的麵首吧。」穆子晏道:「聽說京中早有這樣的事。」


    「是嗎?」穆子捷仔細往那船上瞧了一瞧,卻越看越是瞠目,「大哥,這位小姐……好生麵熟……」


    「怎麽,」穆子晏問:「你見過?」


    「這……」穆子捷聲音一頓,「這不就是……熙淳郡主嗎?」


    「什麽?」穆子晏一驚,連忙轉身,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對男女身上。


    「大哥,你瞧瞧,熙淳郡主你也見過的,是不是她?」穆子捷連聲問道。


    穆子晏胸前起伏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似乎真的看清了,雙拳緊握了起來,克製了半晌方才壓下衝動。


    他衣擺一甩,快步迴到艙中,端起酒來猛飲一口,吞下滿腔的怒氣。


    「大哥……」穆子捷急忙跟進來,卻不知該如何勸慰,「或許……郡主天生隨性,不似想的那麽糟。」


    「都已經親眼所見了,還要怎麽想?」穆子晏深深喘息著,「真沒料到堂堂永澤王府的皇親之女,居然在大廳廣眾之下做出這樣的事來!」


    「大哥,容我再去打聽打聽,或許其中有誤會。」


    「還有什麽好打聽的?」穆子晏氣憤難平,「退婚。」


    「大哥,從長計議,」穆子捷勸道:「就算大哥想退婚也沒那麽容易,夫人那裏也斷不會答應的。」


    「出了這樣的事,母親還會主張這門婚事嗎?」穆子晏搖頭,「我是她唯一的兒子,她為我終身著想,斷不會葬送我的。」


    「皇上那裏如何交代?」穆子捷思慮周全,馬上就想到其他事,又問:「還有永澤王府那邊,若是抖出此事,永澤王府顏麵無存,豈會輕易放過我們穆家?」


    「實在不行,隻有進宮求皇上了。」穆子晏道:「把此事的原委細細說明,皇上聖明,斷不會強迫我的。對了,二弟,你在皇上身邊當差,也請幫我說說話。」


    「大哥——」


    穆子捷還想勸些什麽,卻被穆子晏一語打斷,「二弟,我從小到大一切都聽從父母的安排,隻要是對我們穆家好的,我都願意去做。」穆子晏聲音中有些酸楚,「可唯獨婚姻大事這一件,我定要娶個稱心如意的女子,不求她是什麽權貴之女,但要清白賢良,如此而已。」


    紫芍沒料到穆子晏還有這般骨氣,起初還以為他會和他的母親一般勢利,看來他還多少存有純真的一麵。


    今日她與熙淳商量好,把這兩個男子引到這裏來,做足一出好戲,為的就是阻止穆府與永澤王府聯姻。不過此刻她倒有些於心不忍,穆子晏雖然是她的殺父仇人之一,但大抵也是受了定遠侯的指使,他本人倒溫和無害。算計一個老實人,這讓她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的複仇大計一旦展開,便似一匹再也駕馭不了的野馬,無法停下,也容不得她再心軟。


    紫芍把枕頭、棉被鋪好,再用風罩子罩住燭火,關上窗子,在穆子捷就寢前把一切安置妥當。


    穆子捷剛沐浴完畢,穿著一襲雪白的中衣,懶懶地踱進屋來,長發還沾著水珠,全身散發著淡淡的蘭草味。


    每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紫芍都會有些臉紅心跳。起初她以為是自己害羞,可伺候他這麽久了,依舊抑製不住意亂神迷,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公子,奴婢告退了。」紫芍低下頭道。


    穆子捷卻道:「等一等,今日之事,你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


    「今日之事?」是指看到熙淳與人偷歡的事嗎?紫芍當即裝傻道:「奴婢……不明白公子所指。」


    「今日是你提出要我邀大哥去泛舟的,」穆子捷雙眸盯著她,意味深長地道:「就這麽巧,正好撞上熙淳郡主。」


    「戲文中常唱道,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她答道:「天氣晴朗,京郊碧水連天,遇到什麽人都不奇怪吧?」


    「記得上次也是你提議去寺裏燒香,結果同樣遇到了熙淳郡主。」穆子捷淡淡笑道:「這著實太巧了,怎麽每次都能遇到她呢?」


    「說明郡主與我們府上有緣啊。」紫芍道:「要不然朝中這麽多官宦女子,怎麽偏偏就跟我們結姻呢?」


    「每次都能遇到些不快的事,」穆子捷冷不防地道:「像是你故意引我們去。」


    天啊,這小子挺敏銳的,這都能猜得出來?不過想來是在故意套她的話,她才不會輕易上當呢。


    「公子這話奇怪,」她故作不解:「我故意引去的?難道我與熙淳郡主認識?」


    「本公子也覺得奇怪。」穆子捷玩味地打量著她,「所以想找你問一問。」


    「這些不快之事,難道也是奴婢一手造成的?」她瞪大眼,「為了什麽呢?沒道理啊。」


    「對啊,什麽道理呢?」穆子捷盯著她,「本公子也想不明白。」


    「就是嘛,」紫芍吐吐舌頭,「公子平白無故把這些事都算在奴婢頭上,真讓奴婢惶恐。」


    「反正你這個丫頭有古怪就對了。」穆子捷依舊斷言。


    他已經不止一次這樣說她了,想必他已去上河村查過她的來曆,看來沒查出什麽,抓不住她什麽把柄。


    「所以大公子真的要跟熙淳郡主退婚嗎?」紫芍故意問道:「那個男人……是什麽人啊?」


    「永澤王府的一名樂師。」


    「公子怎麽知道的?」紫芍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公子認識他?」


    「今天聽他所唱之曲,十分熟悉。」穆子捷迴答,「下午便派人去打聽了一下,得知他曾是梨園的樂師,如今在王府效力。」


    對了,那首關於杏花的曲子,在柳娣子那裏也曾經聽過,想來這樂師便是柳娣子從前所在梨園的舊識,要打聽也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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