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生前的東西……」他的聲音中忽然有了一絲哽咽,「你知道嗎,他們說她的屍身沒找著,大概是那天夜


    裏混在丫頭的屍體裏一塊被燒掉了……」


    他認識她?紫芍大驚,聽這語氣,他似乎對她很熟悉,可是她從前真的與他全無交情啊……


    她忍不住問道:「公子與元清郡主相識?」


    「算不得相識,」他緩緩道:「我認得她,她不記得我,算相識嗎?」


    「你認得她,她不記得你?」紫芍越聽越詫異,「怎麽會……」


    「從前在禦學堂見過她一次。」穆子捷道:「她肯定不記得我了,但我此生對她都會心存感激。」


    「此話怎講?」紫芍怔怔地道。


    「那日我頑劣,被太傅罰跪,那是個大冬天,太傅命我跪在禦學堂的門口。其實我沒做什麽特別大的錯事,可那太傅與穆夫人是親戚,故意刁難我,我跪了半日,石地上冰寒,膝蓋凍得發疼,這個時候,我遇見了她……」


    「元清郡主?」


    「對,」穆子捷陷在迴憶裏,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她一時好心,叫宮婢搬了個墊子給我。墊子暖暖的,我至今仍記得膝蓋擱在上邊那軟綿綿的感覺。」


    所以他從此對她感激不盡?就為了這一樁微不足道的事?


    「後來我再也沒去過禦學堂,穆夫人藉著這件事叫太傅開除我的學籍。」他目露憂傷,「我還想去道謝呢,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碰麵的機會了……」


    難怪她對他全無記憶,僅是那樣的匆匆一麵,能有多少印象?不過她腦海深處好像依稀記得這件事,所以看見他就覺得莫名熟悉。那時候他應該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吧?遠不及現在這般高大俊朗。


    在她的記憶中,似乎有過那樣一個瑟瑟的身影,在冬天的寒風裏,獨自跪在禦學堂的長階下,而她偶然路過,心生憐憫。


    其實就算是對街邊的乞丐,她也時常布施,扔出幾個銅錢與搬給他一個墊子並沒有什麽區別,那不過是陌生人廉價的善意罷了,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紫芍發現穆子捷真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在定遠侯府得到的關愛太少,所以連一個尋常的施舍也牢記在心。


    他……的確有些可憐。


    「這胭脂是什麽味道?」穆子捷依舊托著那胭脂盒子,「都風幹了,嗅不真切。丫頭,你來聞一聞。」


    「好像是小蒼蘭。」她聞都沒聞便迴答。


    「哦?」穆子捷抬眼看她,「這麽遠你也能聞出來?鼻子挺靈的。」


    她輕聲道:「奴婢家鄉漫山遍野都是小蒼蘭,所以知曉。」


    「小蒼蘭,我還沒見過呢……」穆子捷澀笑,「改天去你家鄉走一走。」他將那胭脂盒鄭重地蓋上,卻沒有歸置到梳妝台上,反而納入自己的懷中。


    「咱們走吧,」穆子捷道:「迴去晚了不好,母親還等著我用膳呢。」


    「可侯爺的玉佩還沒尋著呢……」紫芍道。


    「那個啊,」穆子捷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模樣,「改天再尋吧。」


    所以他到此處其實不是為了尋玉佩?莫非是專程來悼念她的?紫芍身子一僵,叫自己不要多想,不過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而已,他能如此感念已算難得,實在不可能有多深的情分……不過他拿走她的胭脂盒子是為了什麽?


    哦,對了,想必是覺得小蒼蘭的香氣好聞,打算如法調製一些,送給母親,或者送給哪個相好吧?


    應該隻是如此而已。


    【第四章 阻止婚事惹怒郡主】


    紫芍將碗筷一一擺好,立在桌邊伺候。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穆子捷在家裏這麽規規矩矩地用晚膳。


    冉姨娘十分高興,不停給穆子捷盛湯夾菜,關心地問:「今日入宮可見著了淑妃娘娘?」


    「見著了。」穆子捷大口吃著飯,點了點頭。


    冉姨娘怕他心中不甘願,委婉道:「那淑妃娘娘也怪可憐的,今日她生辰,你去請安問候一聲,也不至於讓她宮裏太過冷清。」


    推己及人,冉姨娘從淑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格外同情。


    「淑妃娘娘好著呢,」穆子捷留意到了母親微妙的神情,擱下碗筷笑道:「兒子這次代替大哥去辦這趟差,也沒覺得委屈,娘,別擔心。」


    「要是能多一個人服侍你,我就更不擔心了。」冉姨娘忽然話中有話地道。


    「怎麽,還想再給我找一個丫鬟?」穆子捷看了紫芍一眼,「這丫頭挺好的,娘這次眼光不錯。」


    「我說的可不是丫鬟。」冉姨娘露出一絲深長的笑意,「你明白的。」


    穆子捷果然會意,馬上道:「大哥都還沒娶親呢,哪裏輪得到我?」


    「你大哥很快就要有喜訊了。」冉姨娘卻道。


    「哦?」穆子捷一怔,「怎麽,又有媒人上門了?不過大哥眼光高,夫人眼光更高,怕是沒有看得上的。」


    紫芍不由在一旁豎起耳朵,對於這種姻緣八卦之事,她最感興趣。


    「這次可不一樣,是永澤王府的熙淳郡主。」


    熙淳?紫芍不由一驚,熙淳郡主是她的堂妹,與她自幼一同在禦學堂讀書。當時她、熙淳還有夏和,三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日日在一處玩耍,不過熙淳的父親永澤王很得蕭皇器重,母親又是崎國的公主,所以熙淳很不可一世。


    後來蕭皇特封熙淳為「公主」,熙淳就自認為比一般郡主高了一等,見了夏和公主都未必客氣,對她這個「元清郡主」更加頤指氣使。


    一年前,夏和去崎國和親,死在那裏,蕭皇震怒,給崎國下了戰書,而熙淳一家也受了牽連,永澤王不再似當初那般風光,熙淳被剝奪了公主封號,降格為郡主,想來,熙淳現在不敢太過囂張了吧?


    「永澤王府?」穆子捷蹙了蹙眉,「夫人是怎麽想的?皇上因為夏和公主的事,對永澤王一家已不似當初那般親厚了,夫人還要上趕著結親家嗎?」


    「再怎麽樣也是當初風光無限的永澤王府,」冉姨娘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隻怕是燙手山芋吧。」他輕輕笑道。


    「你啊,別說你大哥了,若有半個媒人肯上門為你提親,娘就不操心了。」冉姨娘歎一口氣。


    「從前兒子在禦學堂時見過熙淳郡主,她脾氣可不太好,若親事成了,大哥將來怕是有苦頭吃,兒子一點也不羨慕。」他搖搖頭。


    話雖如此,若大公子真與永澤王府結親,好歹成了皇親國戚,這於冉姨娘母子很不利。永澤王雖然不得蕭皇器重了,可他在朝中還有些舊勢,穆子晏娶了熙淳也算添了臂膀。


    紫芍覺得這大為不妥,她趁機插話道:「姨娘,您這麽想為二公子娶親,不如去求求作明佛母如何?」


    「作明佛母?」冉姨娘抬頭,「是什麽神明?不曾聽說過……」


    「在那靈泉寺中,是專管姻緣的佛。」紫芍道:「姨娘不如去替二公子拜上一拜,說不定佛祖顯靈,就給二公子一樁美滿姻緣了呢。」


    「好啊,」冉姨娘笑道:「過幾日便是十五了,紫芍,你引路,帶我去拜拜佛祖。」


    紫芍連忙頷首,「是。」其實她提這個建議,不過是想去見熙淳一麵罷了,她知道熙淳每月十五必會到靈泉寺燒香拜佛。從前熙淳是不信佛的,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虔誠起來。


    紫芍想著,要使個招把熙淳與穆子晏的親事攪黃了才好。


    「你這丫頭不是才從鄉下來嗎,怎麽對這京中如此熟悉?」穆子捷在一旁蹙眉問道。


    「啊?」紫芍不由結巴,「哪……哪裏熟悉了?」


    「你居然知道京城的靈泉寺裏有一尊專管姻緣的佛母,」穆子睨了她一眼,「連我母親這樣整天替我張羅姻緣的人都不知曉呢。」


    「呃……恰巧聽說的。」紫芍低下頭,暗自吐吐舌頭。


    「子捷,你可願隨娘親一同去?」冉姨娘打斷了他倆的對話。


    「娘,您既要替我求,去就好了,何必勉強兒子?」他撇撇嘴,「心誠則靈,兒子這顆心可不誠,隻怕佛祖會怪罪吧?」


    「你啊,就會找藉口。」冉姨娘瞪他。


    趁著這母子說話的當兒,紫芍悄悄退到一旁。


    穆子捷這小子腦筋轉得快,稍有不慎便會被他猜疑,從今以後她該更加小心,斷不可再讓他看出什麽破綻。


    阿彌陀佛,她在心中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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