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大致定下計劃後便開始在暗中做些準備,諸如尋找合適的船隻,確定碧陵派的具體位置等,下山都是借著遊玩的由頭。正如柳鍾意猜想的那般,柳鍾情幾乎不離開鳴沙教總壇的最上層,謝橪道是他身體需要多些靜養故而不能同去,柳鍾意雖知道那實則是軟禁,卻不能當麵拆穿,隻能假意相信。

    在鳴沙教待的這些時日,雖然懷著心事,然而能時時見著柳鍾情,且溫衍待他甚是溫存,柳鍾意竟不覺得如何難熬。雖然心裏也知道那人大約隻是同自己一般逢場作戲,自己是絕不該沉溺的,但有時仍會因那人自然而然的親密而被迷惑,仿佛是知道自己身在夢境,卻仍舊看著自己一點點的淪陷下去,無法醒來。

    轉眼過了一月,時至晚春,山中的花林卻依然毫無敗色,繁盛絢爛。

    柳鍾情去簡墨言處拿藥那日,謝橪如同上次一般去處理教中事物,並未陪同。

    柳鍾意見狀暗中鬆了口氣,桌下手輕輕扯了下身旁人的衣袖示意。溫衍迴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順帶將他那隻正打算收迴的手牽在掌中,握住。

    這一個月來因為假扮戀人的緣故,柳鍾意對這樣的身體接觸已經沒了初時下意識的抵觸,見溫衍很是自然,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便盡量忽視心底的異樣,甚是配合的由著他。

    久而久之,像是迴到從前一般,對那相觸的溫度漸漸生了些細微的依戀,縱然同榻而眠也不必再借著藥物入睡。

    雖知道那淺淡的溫度正如殘宵一夢,醒時無痕,過了今日大約便不再有,縱然那份心思確是淡了,卻仍生了留戀,任由那人將他的手攏在衣袖下,不著痕跡的握著。

    二人同柳鍾情去簡墨言那裏取了藥後,待要離開,柳鍾意趁簡墨言不備點了他幾處穴道,那人頓時口不能言,動彈不得。

    柳鍾意見他麵露驚異之色,低聲道:“得罪了,簡先生,這穴道一個時辰之後自然便能解開。”

    柳鍾情見狀也是一怔,望著他:“小意……”

    “哥哥,我都知道了,”柳鍾意並未如何解釋,隻是用最簡短的言語一略而過,他相信柳鍾情必然是能聽懂的,“我們想帶你離開這裏,你願意同我走麽?”

    柳鍾情隻是一瞬不瞬的望著他,神色複雜,一時沒有開口。

    半晌,柳鍾意微微抿唇,垂了眼簾道:“若是哥哥不願意,我自是不會勉強……”

    “不。”柳鍾情搖搖頭,眉頭微蹙,“這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也試著逃走,卻被謝橪廢了武功……”他麵色一冷,頓了頓,道:“我隻是擔心要離開並不那麽簡單,不想你們為我冒險。”

    柳鍾意驀地抬眼望定他,道:“我自然知道,隻是若我任由哥哥待在此處,便永遠不能安心。”

    柳鍾情聞言沉默下來,抬手輕輕撫上他的麵頰,心下既歡喜又苦澀,片刻,道:“小意當真長大了。”

    “哥哥……”柳鍾意覆上他的手背,輕輕的應著,卻不再說什麽。

    柳鍾情歎了口氣,最是受不住他這副樣子,道:“好,我隨你們走。”

    三人離開時柳鍾情迴頭看了簡墨言一眼,略一斟酌,將原本簡墨言交給他的兩個藥瓶放在了桌上。

    簡墨言一愣,似是想說什麽,無奈穴道被封,無法言語,隻能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連日來溫衍同柳鍾意二人已經探查清楚這附近暗哨的分布,也摸清了巡邏侍衛的規律,故而帶著柳鍾情穿過花林時並未遇到多少阻礙。

    然離開了花林,轉過一道險彎,走在最前邊的柳鍾意驀地停了下來,微微抬手示意他們前方有人。

    那人就站在鐵索橋邊,背對著他們,仿佛正在看雲海,一襲玄色衣裳在朦朧的山霧中衣袂飛揚。

    相隔不遠,那人的身影看得也十分清楚,赫然就是說自己去處理教中事務的謝橪!

    此時要退迴去也來不及了,柳鍾意可以肯定,以那人的武功,定然已經覺察了他們的氣息。

    果然,隻聽謝橪輕笑了一聲,仍是背對著他們,開口道:“既已來了,何不上前來?”

    柳鍾情神色冰冷,卻甚是從容的走到他身邊,攔在柳鍾意同溫衍身前,靜靜與那人的背影對峙:“你如何發現的?”

    “我並未發現什麽,”謝橪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過身來,道:“隻是直覺罷了,過了這麽久你仍是學不乖,一有機會便想逃走,鍾情,這是第幾次了?”

    柳鍾情勾了唇角,冷笑道:“我記不清了。”

    “最開始你逃走的時候被我抓迴來,我每次用蠱毒把你折磨的昏過去你才能安分一陣子,如此多了幾次,你身子不好,經不起我折騰了,我便種下紅線蠱,廢掉你的武功……”謝橪帶著一點笑意,道:“你說,這次我是不是該挑斷你手足經脈,讓你……永遠都走不了?”

    “你——”柳鍾情似是被他激得動了怒氣,往日時時折磨他的痛苦似乎連身體都還存有記憶,他指尖不自覺的輕顫,看著那人麵上的笑意,半晌,道:“我柳鍾情縱然是死,也絕不願做那籠中鳥,你想毀了我,不妨徹底一點。”

    言罷,他移開一步,立到崖邊,稍稍一動,便會墜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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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橪驀地變了顏色,這些年,無論如何對待,柳鍾情從未流露出求死之意,從來說得都是恨不能將他殺了,千刀萬剮,他自然也沒料到這人今日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謝橪,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遇見你。”

    柳鍾情說著,重心偏移,眼睛望著他,身體卻傾倒下去。

    那眸子似有魔魅,謝橪一瞬不瞬的看著,竟不能移開目光。

    “哥哥!”

    耳邊響起柳鍾意的驚唿,謝橪仿佛這才從迷夢中驚醒,同那人一樣伸手去拉他。

    然而就在他快碰到柳鍾情的衣角時,柳鍾意竟是迴手一擋,藏在袖中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握在手裏,直直刺向謝橪胸腹。

    謝橪收勢不及,又不肯收手,隻一側身,那匕首在胸口劃出長長的一道血痕。

    然而他依然沒有碰到那人的衣角。

    就像是事先約定好的一般,柳鍾意出手的瞬間,溫衍足尖在峭壁上借力一點,一手抱住柳鍾情下落的身軀,淩空越到了鐵索橋上。

    “鍾情……”謝橪收迴手來,按在胸口的傷痕上,望向橋上那人,沉聲道:“你方才……騙我。”

    柳鍾情挑了眉梢,眸中霎時鋒芒畢露,勾唇冷冷道:“兵不厭詐。”

    謝橪微微抿唇,抽出掛在身側的長刀,抬手向柳鍾意劈去。

    柳鍾意執匕首與他過了幾招,飛退至鐵索橋上,謝橪見狀並未立刻追上來,隻是取出懷中的傳信煙火點燃。

    三人在橋上隻見一點微光衝天而起,隨即是一聲爆響。

    “快走,”柳鍾情道:“莫等鳴沙教的人趕來。”

    然而就在他們快要走到橋那端時,謝橪追了上來,身法快如鬼魅,前推的雙掌運足了氣勁,掌心隱隱泛起一點暗紫色。

    柳鍾意迴身要與他對上,柳鍾情驀地拉了他一把,喝道:“不可,有毒!”

    柳鍾意猝不及防,被他推到身後,隻聽一聲輕響,竟是柳鍾情硬生生接下了謝橪雙掌!兩人手掌相對,隱隱之中氣勁流轉,謝橪臉上滿是驚訝之色,而柳鍾情則是臉色蒼白,嘴唇咬出了鮮血。

    “哥哥!”

    柳鍾意驚唿一聲,卻被溫衍拉住,不能上前。稍稍定下心神,方才反應過來此時若是強行分開那兩人,後果反倒可能更加嚴重……隻是,柳鍾情武功早已被廢,怎能受住謝橪這力道強勁的一掌?

    “鍾情……”謝橪看著對麵那人越發慘白的麵色,沉聲道:“你瘋了?”他現在想要收掌亦來不及,柳鍾情為了化解這一掌的力道,竟然將掌力沿筋脈分散至四肢百骸,且他又無內力相抵擋,一個不慎,便會筋骨俱碎。

    柳鍾情沒有出聲,死死咬著下唇,忍耐著那氣勁在身體裏強行運轉的劇烈疼痛。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直到那掌力在身體裏運行一周,柳鍾情才開口,一字字道:“謝橪,你記住了,你我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謝橪皺著眉頭,來不及分辨那眼眸中的神色,借著此刻的契機力道一吐,將人震開。

    柳鍾情內力雖失,但招式與身體的敏捷度仍在,借著他這力道翻身落在了鐵索橋那端的懸崖上。然而還未站穩,他便支持不住軟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去看看哥哥如何了!”柳鍾意對著溫衍低喝一聲,轉身迎上謝橪的殺招。

    溫衍奔至柳鍾情身前,將人扶起,用了些內力護住那人心脈,隨後探了探脈搏,發覺他脈象十分虛弱,還有些奇異之處,雖一時不能細察,但還不至於性命垂危。

    他剛剛鬆了口氣想要告訴柳鍾意不必過於擔憂時,卻聽身後接連著傳來好幾聲清脆震響,恍若碎玉斷金一般!

    迴頭,隻見柳鍾意翻身斬斷最後一根鐵鏈!

    “鍾意!”

    柳鍾意原想借機拉住這邊的小段鐵鏈攀上來,卻被謝橪一刀截住,二人刀刃交鋒,各不相讓,終是一起攥著對麵那根急速下落的鐵鏈墜下懸崖。

    溫衍在峭壁邊上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攀著鐵鏈落入重重霧氣之中,卻因隔著一段距離什麽也做不了,伸出手,透過指縫的盡是山間冰冷的霧氣。

    茫茫霧靄遮蔽了視野,隻聽山崖之間傳來轟然裂響,想是那兩人為了避免身體隨鐵鏈落下撞上山壁所發的掌力,隨後便聽柳鍾意清清冷冷的聲音自霧氣中遞了出來,卻隻得一字——

    “走!”

    溫衍不由得握緊了拳頭,迴想剛剛柳鍾意讓他去看柳鍾情傷勢的一瞬,那人微垂了眼簾,未流露出任何情緒……他分明是早就做好了這種打算!

    此時他隻能走,鐵索橋已斷,兩峰之間的距離縱是絕世高手亦難以橫越,他救不了柳鍾意,等在這裏,也隻能等到鳴沙教的追兵。

    溫衍看了看懷裏昏迷著的柳鍾情,微微閉上了眼。

    鍾意……鍾意,你當真是不給自己和別人留一點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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