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調理,善行的身體狀況已有所恢複,而善行不想給義淨拖後腿的想法日益堅定,表現在言行上,就是他日益堅定地要求返迴大唐。


    經過幾個月,義淨也漸漸明白了善行的苦心。畢竟,幾個月下來,義淨很清楚地看到了善行內心的掙紮,一方麵擔心義淨獨自前行的孤獨,另一方麵更擔心自己會成為義淨前行的負累。經過幾個月,善行看到義淨在佛逝已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這讓善行更清楚地知道,他的第一重顧慮是不必有的,他更需要想明白的是如何說服義淨讓他返迴故土。


    “善行,我給你預定好了迴大唐的船。”這一天,義淨學習語言返迴的時候,對善行說道。


    “謝謝師父。”善行感激地看著義淨,“讓您又操心了。”


    “你不用客氣。隻是,我想確定一下,你的身體能夠支持得住嗎?”義淨問道。


    “我想,應該還行吧,畢竟隻要用二十天就夠了。心裏清楚了是二十天,就比較容易熬過去了。”善行笑著說,“那比起不知道還要多少歲月的煎熬,容易承受得多。”


    “原來,你評估了自己的心力。”義淨歎了一口氣。


    “是的,師父。”善行答道,“身體好的時候,我沒有想過那麽多。病著的時候,我想了很多。當我用心不斷去觸摸大唐,發現那距離,我還能摸到。可是,當我用心力去觸摸五天竺,我摸著摸著,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那種無力感幾乎瞬間就能將我吞噬。”


    “嗯,我能理解。畢竟,大唐是你能感知的距離範圍之內,而五天竺,在你能感知的範圍之外。”義淨感慨道,“我很想讓你知道,現在去五天竺其實比去大唐更近了,但因為你沒有去過五天竺,我也沒有去過五天竺,因此,我這麽說我的推論,很難取信於你。”


    “師父,您不用說了。至少我知道,如果我現在返迴大唐,我所需走的路,隻是再一個二十天海路。”善行迴應,他很害怕他會再次動搖,畢竟,他不是怕走不到五天竺,也不是不信義淨的話,五天竺隻剩下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而是他害怕自己如果繼續向前走,會極大拖累義淨的行程,畢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已不容他自己任性。


    “好,你休息著。”義淨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善行已然不想成為自己的負擔,才會如此堅定。不過他也能理解善行,以善行目前的身體狀況,即使能走到印度,也難以堅持學習。這樣的情況,對善行而言,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畢竟,他們是解決佛教戒律中的一些問題而前往印度,並不是為了遊山玩水前往印度。如果身體不好,看著其他人每天成長進步,而自己卻一直在與病魔抗爭,也確實不會舒服。


    接下來的幾天裏,義淨替善行收拾行囊,並為善行買了不少在船上應急的物品,尤其是藥物。終於,等到了船,依舊是波斯商船。倒不是不信任其他的船,而是義淨去找船的時候,剛好問到了一艘準備前往廣州的船,而這艘船的船主剛好是波斯人。


    請人將一批物資放到船上之後,義淨陪著善行上了船,給他拿了五十兩銀子,這是義淨最後的一個完整的銀錠了。


    “師父,我不能要。”善行拒絕道,“這幾個月裏,為了給我治病,您已花了不少銀子。您需要留著一些錢,以便後期的行程。”


    “我已熟悉了佛逝國的情況,在這裏,現在我不用錢都能活下去了。”義淨笑著說,“更何況,我手裏也留了一些錢應急。因此,你不用擔心我。你這迴去的路上,到底會遇到什麽,很難預知,留點銀子放在身上,我也放心。”


    “謝謝師父。”善行不再拒絕。


    “我已經給製止寺寫信過去,也給你的行囊裏留了一封信以防此前的信他們沒有收到。”義淨又囑咐道,“等到了廣州,先在製止寺休息,確定了能堅持走迴去的時候,再返迴晉地不遲。”


    “好的,師父。”善行答道,“你孤身前行,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放心。我不是孤獨的,沒看到我現在身邊也有不少朋友了?”義淨笑著說,“我也在問他們中有誰是想去印度的。即使不是去印度,準備去婆羅師洲或者末羅遊洲,也是好的啊。”


    “嗯。在一路上,有人相伴而行,確實更容易一些。”善行笑著說,“我以前獨自行走的時候,看到一隻蒼蠅飛過,甚至看到一隻蟲子在前麵爬行,都感覺不那麽孤單。聽到鳥雀的叫聲,更會感覺精神振奮。我想,師父您一定能順利抵達五天竺的。”


    “玄奘法師曆經千難萬險,共走了大約一百一十個國家,才到印度。我們走的這條海路,用大海的航行減少了很多國家的語言障礙,所以,你不用擔心。”義淨笑著說,“我估計,我大約不用經曆五十個國家就能到印度,比玄奘法師當年簡單多了。”


    “不一樣。”善行說,“如果在陸地上行走,我估計我不至於病成這樣。明明不能適應,還沒有辦法下船休息好了再走,這種累積下來的消耗,不是所有人都能扛得住的。更不用說海浪滔天,任何一個閃失,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善行,你的這個形容很好。”義淨笑著說,“以前有人問我,為什麽說《金剛經》不斷在勸人學習佛法來到達彼岸?難道不能自己遊過去嗎?我想,如果讓所有人看看大海的寬廣,他們就能知道,從此岸到彼岸,不借助船,是幾乎難以抵達的。在上船之後,半路要跳入海中自己努力,也幾乎是不可能實現那個目標的。因此,用乘船渡海來讓所有人明白《金剛經》為什麽說佛教重要,很有說服力。”


    “可是,沒有幾個人像我這樣,有這種深切的體驗,他們大約也難以理解。”善行笑道,他這一刻,覺得和師父之間的距離那麽近。


    “還真是。否則,佛教中怎麽可能不斷要求人們將一切落實到行動上。隻有通過行動,才能體驗,才能感受,才能讓所有的一切從膚淺的以為自己懂了,變成真正的懂了!”義淨的眼睛裏閃閃發光。


    “師父,看來,你又有了更深的理解了,真好。”善行很開心。


    帆已升起,船主前來催促義淨下船,師徒依依不舍地分別。義淨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別,是永別。幾個月之後,義淨收到了來自製止寺的信,善行在返迴大唐之後,身體已徹底垮了。用了一段時間調理,完全不見好,英年早逝。去世的時候,善行隻有三十來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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