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沅看來,理學家們過於抬高自己了,根本看不起天下萬民,你們全是渣渣,與我輩追求聖人之道的極少數人是有著天淵之別。為了把理學家們這股子深入骨子裏的清高勁兒扳過來,讓他們從這種天然就有的狹隘性和排他性的道統說裏麵解放出來,還正統儒學一個清白,這才是他遍注群經,並以“恆解”名之的主要原因。


    當然了,劉沅並不是對漢學和宋學全麵否定,而是選擇性地吸收漢學、宋學,又選擇性地批評了漢學和宋學,當然,批判才是我們更關心的,學術界大體總結了三個角度:傳承譜係、思想體係和經書文本。在他看來,天道和人情,正於理,安於情,人情以天理為指導,比如他講道並不是隻有高尚一個屬性的,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家長裏短都有道,三教九流誰都可以學道當聖人,就連孔聖人都說人人都可以當堯舜呢,為什麽你們搞出來的所謂道統傳承譜係成了少數人彰顯身份的工具,不讓別人知道呢?


    其實劉沅的這一思想最直接的就是批駁了宋儒的主靜說。當然這方麵基本上隻是知道一個皮毛,大概知道宋儒當時是在太極圖的基礎上提出主靜說的,劉沅並不是否定太極圖,而是不讚成從太極圖入手。為此,他把太極圖、無極圖、先天、後天等等宋儒們盤得都包漿了的這些術語全麵剖析了一遍。具體的細節就不講了,最終結論很簡單,隻有五個字——“太極本無圖”。


    什麽意思呢?太極圖哪來的?盤古開天以後就掛在天上還是長在山上的?還不是某人憑空臆想出來的嗎,然後把一個本就不存在的東西當成本原來研究,得出來好多好多的大道理,甚至一整套理論體係。可是,本就是無本之木,哪有正確的道理,所以說不要玩那些花哨的東西,儒家的本原就放在那裏了,儒學元典、孔孟之道,你研究明白了沒有?劉沅這一觀點,無疑是對二程、朱熹這些所謂的大儒們竄改儒學的做法發出自己的聲音,“學聖之功由此而晦”,“是其大過”。


    於是,劉沅的《正訛》出爐了,批評理學的道統論、心性論、知行觀等等,不過講起來是個大話題,需要從韓愈的道統思想說起,有興趣的道友可以自己讀一讀吧。


    《正訛》中,注意了,敲黑板,開始點名了,韓愈、周敦頤、張載、邵雍、程顥、程頤、朱熹、王陽明,您瞧瞧,哪一個不是名垂千載,跺一跺腳都能引起江湖巨震的泰山北鬥,劉沅對他們的作業則能挨個批評。


    劉沅尊重元典、重視守身存身,守身就是潔身自愛,戒貪嗔癡三毒,重視修身養性、學以致用,所以講求實際就成了他的治學思想。“道固人人所有,聖人亦人人可為;前賢以聖人望人,必不以聖人自居,好問好察,從善如流”,“天無二道,聖人無二心”,這些都是他不同於程朱理學的地方。


    再說說三教的話題。


    在三教經典的問題上,書呆子們隻知有孔孟,狂生們目中隻有儒學,完全看不到或都看不起佛、道的精義,如果你對他們講三教互融,或者說三教可以統一在儒家元典的範疇之內的話,他們會很鄙視你的,佛、道?那是什麽?廟堂上的大佬用它治理過國家嗎?


    劉沅在他的《感應篇注釋》中表達出了劉門的宗旨,要恢複和發揚聖人之學。他所說的聖人之學是這樣的:“三教雖然不同,而道則一也。何以言之?儒曰存心養性,道曰修心煉性,釋曰明心見性,大旨皆求全科天命之初,以複見本然而已。故外而盡綱常、修倫紀,內而立性命、明明德,道之正也。”


    這裏的“複見本然”,並非專指道教,而是三教都包括在內的。儒家的“率性”講的是心性,道教的合道也是講的心性,佛教則講佛性。劉沅則看到了三教在心性上的一致性,把本性中所包含的光明的一麵發掘出來,儒家不是總說人性本善嘛,當然人性本惡也是他們說的。


    關於心性,儒家已經講得很多了,人性本善要證明,還要證明為什麽人性有惡的一麵,這是怎麽來的,所以要分出理、氣、神、心、意等各種維度來加以證明,反正是越講越複雜。


    劉沅在這方麵則顯得很有能力,在《俗言》裏他提煉出來了四個字“天理良心”,奉為宇宙至理,聖人、凡人都要按這四個字來做,“方不愧為人”。


    有了這四個字以後,大道至簡,就可以把心性學簡化,給人們指出了一些具體的行為標準,比如要遵守忠信孝悌,要克己複禮,要控製七情六欲等等,這樣一來,心性學就有了具體的驗證手段,有了直觀的踐行途徑,更易於理解和把握。


    劉沅對於從先秦兩漢到清初的儒學發展曆程中存在的諸多問題進行了總結,最後得到一個結論,就是中國的傳統文化,隻有以儒家元典為幹,同時融匯佛、道精義,這才是完整的。在這一思想指導下,劉沅逐步構建起來了以存心養性達於至善、純一、天人合一為核心的理論體係。


    存心養性,要以動、靜、內、外相結合,就是《大學》裏麵的“言止於至善而後定靜安”。解決了靜的問題後,則先天之性就有了,接著再達到至善、純一而天人合一,這就是一個儒家的成長過程。


    話有點跑,接著說劉沅的理論體係。通過存心養性達到至善,即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這是劉沅思想的核心,是整個劉門理論體係的精髓。


    就這樣,劉沅構建了一定辯證唯物主義的,客觀唯心主義的宇宙觀,“解經盡除門戶之見,不苟異同,務求當於經義”,所追求的是把儒學從越來越繁瑣的哲學體係中解放出來,恢複它的本原,不被無關的東西淹沒了真諦。


    劉沅也不迴避道家思想對儒學的影響,有一次他去新津天社山老子廟時,一時有感來了詩興,便題詩一首:


    尼山問禮存遺跡,


    關尹求書啟妙詮。


    紫氣東來原有象,


    青牛西去竟無傳。


    說明什麽呢?一直被儒家迴避的孔子問道於老子的話題,劉沅認為太正常了。


    這裏所說的老子廟挺有意思的,它建於東漢,曾被古人讚“觀樓壯麗,為一州勝宇”,明末(1644年)一把火燒沒了,康熙、乾隆時期兩次重修,可謂命運多舛。劉沅兩次發起眾籌,擴建它後規模更勝剪草,可惜,民國時期又一次大火,除了山門和混元殿全沒了。1923年,劉沅的孫子劉鹹焌、劉鹹榮、劉鹹炘等人聯合了槐軒門人顏楷、熊光弼等人籌資修複老子廟,參考青羊宮的布局,耗時21年,1944年才完成。


    為什麽劉沅和他的後輩們這麽重視老子廟呢,不僅僅是因為劉門的法言壇建在那裏,更因為那裏已經成了劉門的一處精神勝地。當時道士們還在廟裏修了座儒林祠,供奉劉沅、劉桂文、劉鬆文、劉雲坳等人的塑像。1966年,廟裏這些牌位、塑像什麽的全都毀於那場運動,萬幸主體建築被保存了下來,成為四川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看佛、道對劉沅的影響。劉沅注解經書的時候也會參照佛道,但總體上以儒學為準,對佛道的理論,如果和儒學一致就接受,否則則不接受,他自己解釋說,這並不是排斥佛老之學,儒釋道三教旨歸於一爐,但是這並非意味著我讚同那些和尚、道士的所作所為。


    總體上說,劉沅不信仙佛,對於那些想成仙的人,他表示你們想多了,神仙就是聖賢,把聖賢當成仙佛來追求反而更實際一些,所以後人說他很現實,不和腐儒一般見識,又不迷信,在儒釋道三者之間的平衡關係處理得相當有分寸,所以,他的思想吸收了不少道教的東西,但並不被儒家士人所排斥,這也是他能入選《儒林傳》的一個主要原因。


    這麽看來,劉沅的學問都體現在他的書中,體現在劉門的教育中,引起了學術界對槐軒學派的各種爭議,最主要的就是圍繞著劉門是不是宗教,能不能稱之為劉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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