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時,李可正在上海車墩拍一部諜戰大戲。該劇大咖雲集。他是男五號,戲不到三十場。因和男一號、一塊當紅小鮮肉演員有幾場漂亮的對手戲,片酬雖低,他還是欣然加入。這年頭人脈重要,要珍惜這個蹭粉的機會。

    李可扮演一位保護男一號的地下黨員,這個年輕人是城防司令的兒子,卻已經被悄然發展為中共黨員。他們接頭時都被軍統捉了,李可為了讓他的身份不暴露,承受了殘忍的酷刑,說了彌天的謊言。按照劇本,男一就坐在他的眼前看著,還要帶足憤怒和鄙夷。李可將自己的角色演得悲壯無比,但輪到這一場對手戲時,他麵前隻坐著一個文替,是個從影視基地門口揪來的農民。“他人呢?”李可驚訝。這是一人一句幾分鍾的對手戲,李可卻要麵對這個傻不棱登的家夥和一塊提詞板獨自發揮。

    導演讓他別管。小鮮肉男一號隻有四十五天檔期,能用替身的戲全用了,不能用的等著用特效摳臉,省錢呀。李可不幹,說我演的是要死的人,情緒要醞釀,要傳遞,沒有倆人的交互,這不是隔山打牛嗎?他的抗議顯然無用。於是,渾身捆滿鐵鏈的李可隻能一遍遍對著空氣悲壯著,慘叫著,怒罵著。當導演說ok了、換下一場,劇組唿啦啦搬著機器撤了。燈關了,渾身是“血”的李可獨自在黑暗中……點起一支煙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這場大戲演完,他都沒跟這個小鮮肉說上一句正經話,更別說互加微信。片子播出後反響還不錯,他的角色也得到些稱讚,然而僅此而已。臉如僵屍的小鮮肉的身價翻倍,李可的待遇卻還原地踏步。

    訓練還剩兩天。

    傷疤手術非常成功,劉劍夫這整容醫生真不是蓋的。拍出照片來,二人身上的傷疤幾無差異。大量的維c和營養品讓傷口恢複很快。孫鵬宇開始陪李可進行格鬥訓練。麵對曾經是警隊散打王的孫鵬宇,擺出動作戲花架子的李可隻有挨打的份兒。雖然拳拳到肉,孫鵬宇也沒有手下留情。當李可鼻子被打破後,急眼的他掄出了劈頭蓋臉的王八拳。孫鵬宇頗為驚喜,架起雙臂承受著他的暴打,喊著:“再狠點,再狠點,再狠點……”

    李可猛地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踢在他的襠裏。

    “你他媽的……你演戲也這樣嗎?”孫鵬宇抽搐著倒在地上。

    馬旭用了幾個小時,陪李可看李進留下的燧石集團的結構圖。它全然不是國產電視劇裏那種標簽化的販毒團夥,而是結構複雜的跨國集團。在這個集團結構裏,你看不到毒品的影子,隻有各種清白透明的普通商業。馬旭特別指出,燧石集團真正的核心業務是研發、製造和批發毒品,所得的收益大多通過集團下設、控股,甚至毫無關聯的公司們將錢洗進正常渠道。再加上bvi(英屬維爾京群島)和cayman(開曼群島)的公司之隱秘性,警方很難掌握燧石集團的販毒收益到底是多少,流去了哪裏。就算打掉了幾個窩點,破壞了幾條渠道,拆掉幾個走賬公司,也無法關聯到企業上層結構和人員。

    “開這麽多公司,掙這麽多錢,幹嗎還要販毒?”李可納悶地問。

    馬旭也認為疑問很多,可他還沒見過金盆洗手的毒販子。他讓李可特別注意圖上的瑪麗基金。吳右的女兒安娜現在是負責人,該基金成立九年以來一直大量對外投資。投資和捐贈目標除了一些新興產業公司,也包括一些醫療科技公司、大學、醫學實驗室、全球性慈善機構、區域性社會科學研究機構等。警方統計了一下,九年以來它累計已投出去三十多億美金。一部分是吳右自己的錢,一部分來自於集團收益,其中大多數是長線投資,有的顯然不計迴報。不說販毒,要說吳右是東南亞大慈善家,毫不為過。馬旭用小棍敲著吳右的照片,像要戳破它似的。

    在馬旭紀錄片語氣的講述中,李可頗為不解,他所理解的毒販都是美劇《毒梟》裏的巴勃羅或者成龍電影《超級警察》中猜霸那樣的,天生粗鄙,心狠手辣,叼著雪茄在叢林出沒,周圍滿是舉著衝鋒槍的保鏢。而吳右卻像個大學教授,還把錢都這樣敗家了,是什麽意思呢?馬旭說這是吳右編織出的假象,用以掩蓋他的販毒營生。李進確定燧石集團核心收入仍是毒品,毒品業務仍在擴張。吳右是美國籍,卻受到泰國政府內勢力有意無意的保護,很難對他實施抓捕。他在中國的記錄幾乎空白,警方隻知道他生於1957年,1982年偷渡去了美國,這名字是在美國起的,他與老婆育塔雅也是在紐約認識的,她的美國名字叫瑪麗,在美國東部黑幫江湖中的綽號卻是“血腥瑪麗”。警方對這個女人的資料掌握並不多。和瑪麗的相識似乎是吳右事業的轉折點,相識幾年後他們結了婚,1990年在紐約生了安娜。1997年底,他們一起去到泰國,那是東南亞金融危機的爆發年。

    將企業大本營移到了曼穀之後的兩三年中,吳右用大筆資金抄底了不少好資產。中國警方多次請求泰國方麵一起行動,聯合調查和打擊燧石集團,卻又不能完全相信他們,不敢把李進的存在相告。聯合行動遙遙無期,李進也隻能靜臥在吳右身邊等候機會。他的公開身份是集團下屬一家實業公司的總裁,這家公司做一些最基礎的貿易,以貿易手段吸納下遊公司的現金,再輸入集團上遊產業洗白。李進雖然可以參與集團公司會議,但重大決策依然由吳右、陳虎、何翰、徐森、戈薩五個元老私下議決。他並不能夠參與決策,隻有在事關執行層麵,才能和元老們一起商議。

    這些大事都和毒品有關。

    “泰國警方在我國的壓力下,願意在合適的時候實施聯合突擊行動。菲律賓在全民反毒,毒販的東南亞大環境其實對毒販們越來越差。吳右要開的這次會議,很可能是要確定集團向亞太地區和中國發展。警方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馬旭說。“吳右不是一般的毒梟,偽裝得嚴絲合縫。我們相信李進的情報,但要用行動證明這些罪行和吳右及其整個集團的關聯。”

    “我跟你說呀,吳右就是成了菩薩,骨子裏還是毒販,沒人性的毒販子,你千萬別被他們的樣子哄了。”王幹說。

    為避免細節處穿幫,李可苦練著李進“龍久”的簽名,一天兩百遍下來,四位警察搭檔都真假難辨。劉劍夫準備了好幾套李進的右手五指指紋薄膜,在需要按手印的時候,李可事先將薄膜貼在相應的指頭上就好。現在他和李進血型一樣,指紋也一樣,除非檢驗dna,的確很難有人會懷疑他不是龍久。劉劍夫對此信心滿滿。

    李進學過一陣子泰語,後來覺得必要性不大。集團元老們除了泰國人戈薩中文稍微蹩腳,其他人精通中文。吳右在美國開過中文學校,他喜歡用中文交流。出乎大家的預料,李可的英文相當好,甚至超過李進。他們對此刮目相看。李可紅著臉說他就是盜版片子看得多,又在網上學了外教英語課程,因為他覺得自己早晚要去好萊塢演戲的……

    李進留下了海量的材料,是他悄然整理的。包括龍久的職責、管理的內容、全公司各類人員的檔案、權限、匯報關係和照片,以及和外部各種毒販、客戶、生意圈朋友的情況和名錄等。材料有中文也有英文,李可一一消化。李進的記錄如此詳細,這得花多少心思?此外,李進為了方便,經常在無人的夜裏對著手機口述情況,將遇到的事、要執行的計劃和燧石集團的動向一一存下。將這些錄音秘密發來後,李進會格式化這個手機,再扔掉換個新的。這麽多年下來他錄了上百段語音,都嚴格保存在馬旭那裏。

    馬旭讓李可每天聽這些錄音,把握李進說話的語氣和節奏。這些錄音是對李可幫助最大的活資料。他邊訓練邊聽,開始還不太習慣,慢慢地就覺得像李進在耳邊講述一樣。李進的困難、驚喜、困惑、失望、孤獨、危險、害怕、自責,甚至發泄,都一句句傳遞到李可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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