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建白道:“實不相瞞,京師同僚已飛書與我,他們對此事亦是十分不滿,想要聯絡我等上疏,但私以為當今陛下被曹師稷這個奸佞欺瞞,上疏怕還是會留中。”


    眾人默然,以先前的慣例,聖上還真的很大概率不會理會彈劾奏章。


    方建白道:“所以為了我等聲譽,必須要上京師,誅殺曹師稷這個奸佞!”


    眾人一時間躊躇,畢竟要上京師,這可不是鬧著玩,搞不好命可是會沒的。


    這時候有人提議道:“可以先上疏表清白,要求嚴懲曹師稷,要表達出如果不嚴懲,我們便要伏闕,這樣方可成事。”


    這才是靠譜答案,一時間眾多響應。


    大堂上,眾員義憤填膺,一旁的韓爌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已經收拾好了行囊,今日便要離開。


    方建白注意到韓爌,趕忙問道:“韓公以為如何?”


    我以為你們在找死。


    韓爌麵無表情,他已經生無可戀,道:“老夫無話可說,老夫今日便要歸鄉了,爾等好自為之吧。”


    他要求走人已經好多次了,所以在詢問他什麽意見時,也懶得迴應,一來二去,大家也不好再強求他留在南京,也就這樣關係逐漸變僵。


    方建白沒有得到答案,也有了預料,點點頭隨意道:“韓公一路走好。”


    緊接著便扭頭迴到了討論當中。


    韓爌搖了搖頭,便讓仆人帶上行囊準備走人,比起來時眾官相迎,此時要走,卻連送行的人都沒有。


    不過沒有送行的才好!


    為了徹底擺脫南京影響,韓爌甚至把宅子都賤賣給了方建白,最後看了眼這群人,韓爌直接帶著仆人離開,坐上馬車,奔原籍而去。


    不過韓爌聲望畢竟足夠,南京縉紳們還是很熱情的在中途攔住了他,為他送行。


    這多少也讓韓爌心情好受了一些,所以臨走之前,他還是給了縉紳們一句忠告。


    “諸位,時代變了,要適應時代啊。”


    之後,韓爌便頭也不迴坐進馬車。


    留下縉紳們麵麵相覷。


    “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好似意有所指?”


    “是說鬆江府和京師商稅的事情嗎?”


    “我覺得倒是像說朝局?”


    ……


    孫傳庭自出鬆江府後,往京師而去,還未入京便聽聞了言官彈劾自己改商稅,卻遭到邸報主編曹師稷一番狂轟之事。


    這讓孫傳庭也有些愕然。


    皇上火氣這麽大嗎?


    讓曹師稷在邸報上如此說話,這對朝局可不是什麽好現象,針對具體的人是可以,但是針對整個言官體係,那是很不妥的。


    孫傳庭思量著麵聖時得勸勸聖上。


    結果一入京,便又聽說都察院楊鶴乃親自撰文投稿去通政司,要求曹師稷將此文登上邸報,並且道歉收迴邸報所言。


    而曹師稷竟然真道歉了,據說是因為都察院凡參與商稅案的禦史都請了辭呈。


    所以曹師稷承認自己是過於激動以及理解片麵了,並言稱言官還是有存在意義。


    據說還驚動了聖上,聖上斥責曹師稷無辜攻訐同僚,還對其罰俸一月。


    如此快速的反轉,讓孫傳庭瞠目結舌。


    這讓孫傳庭心裏都癢癢,想快點看看邸報上到底怎麽說的。


    “老爺,咱們到京師了,要到哪?還是錫拉胡同嗎?”


    孫傳庭道:“錫拉胡同早沒了,去大明賓館。”


    大明賓館已經正式營業,並且很快名聲遠揚,其以高昂價格、赴京官員指定下榻賓館以及裝修上的風格還有其深不可測的背景,早已經成為了京師第一居住場所。


    “是。”仆人應了一聲。


    孫傳庭卻想著這裏京師同樣是商稅改革試點地,便索性下了馬車,打算好好看看京師在商稅之後,有無多少變化。


    別說,一下馬車,入目之處確實便有了一些變化,最典型的就是街道更寬敞,更平整,兩旁商販的地方畫出了一格格的線,看著井井有條。


    在大道中間也畫了一條線,這個和鬆江府的設計是一脈相承,孫傳庭倒不意外。


    孫傳庭這樣一路走,一路看,發覺京師不愧是京師,商稅改革下,能切實的感覺到整個京師的商業活動比之前要發達。


    如果說之前京師是政治中心,商業活動十分一般,那麽現在商業活動可以說是京師的主題氛圍。


    大街小巷的叫賣聲吵吵嚷嚷,大道上的貨物運輸也肉眼可見的增多,以至於造成了堵塞,有順天府衙役專門跑來疏通。


    很快,孫傳庭來到了大明賓館。


    一到門口,便被賓館門口絡繹不絕的馬車嚇了一跳,在賓館門前有幾個小廝不斷的催促讓馬車上的人下來或者上去然後趕緊牽走。


    “快快快,不要堵塞!不要堵塞!要上馬車的趕緊上,要下馬的趕緊下馬,那邊有指示,跟著指示去馬廊。”


    其中一個小廝來到孫傳庭麵前對著仆人說著。


    孫傳庭道:“你先去馬廊停好馬吧。”


    仆人應聲,牽著馬車按著提示而去。


    而孫傳庭看著如此熱鬧的明朝賓館,出入的甚至許多都不是官員,有一看就是豪紳勳貴的,這讓他不禁皺眉。


    但想想這是給官員的福利,人家賓館也得自負盈虧,也就認了。


    隻是心裏有點不忿,這京中勳貴竟還有這麽多漏網之魚。


    但隨著目光轉移,孫傳庭便挪不開眼睛了,因為不遠處的大道左側,地上竟有一條軌道,軌道上有一長馬車,不斷有人上去下來,旋即馬車緩緩前行。


    “那是什麽?”孫傳庭趕緊問向小廝。


    小廝一看,撇嘴道:“工科搞的軌道,說是用來試驗,可以坐它前往東直門。”


    孫傳庭十分驚訝:“坐它能直接到東直門?”


    小廝道:“這有什麽?本來就離東直門不遠,這東西容易壞的很,聽說那邊工科還給自己衙門修了一條軌道給自己衙門的官員上下值,這東修西修,還得一個月換一次,都不知道圖個啥,浪費公帑。”


    孫傳庭有些好笑的看著小廝:“你還懂得浪費公帑?”


    小廝道:“所謂出入有鴻儒,這邊住的都是官,小的當然也受到點感染,不但這樣,小的還能猜到您也是個官。”


    孫傳庭好奇道:“哦?為什麽?我穿著十分普通,又不是錦衣羅緞,你怎麽看出來?”


    小廝頗為自得:


    “因為氣場,你既然問軌道,那肯定是外地來的。剛赴京,而且說話有力給人感覺就很有底氣。而且別說您,就是隨便出來進去個人,我都能猜是不是官,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無他,唯眼熟爾。”


    “好小子,有點眼力勁,賞了。”孫傳庭拿出碎銀子遞給小廝。


    小廝卻左顧右盼,然後連連擺手。


    “不行,小的不能收。”


    孫傳庭問道:“怎麽?嫌少?”


    小廝道:“咱皇爺有規定,禁止拿客人賞賜。”


    孫傳庭很驚訝:“皇爺?你也知道這賓館老板是誰?你見過?”


    小廝自豪道:“沒見過,但我又不傻,大家都在說,而且規矩又多,高官來了,都得對著地上的金龍鞠躬行禮……從沒人敢在這兒放肆。”


    孫傳庭看這小廝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的樣子,不禁好奇問道:“你多大了?怎麽大明賓館都要你?”


    小廝道:“怎麽不要?小的們都是收容司,冰爺選了小的過來幹事,不但給錢,還給讀書呢。”


    收容司孫傳庭知道,是新設的乞丐收容地,這個在鬆江府也一樣設有。


    大體便是將乞丐一律收容,按年齡區別,年齡小的會讓其入公學,凡成績優異,有所獎,年齡大一些的配以付費徭役,或者配以相熟的商店入作工人,太懶得,會直接強製勞動。


    其實大明早有相關的收容場所和收容政策,如今朱由檢重新拾起在京師和鬆江府試點重立成一個單獨的司。


    隻是沒想到眼前的小廝竟然會是收容司出身。


    “大人,要不小的領您進去登記?”小廝看著孫傳庭道。


    “可以啊。”


    進了賓館大堂,在小廝帶領下去了前台出示了官憑。


    “您好,您的房間是地字三百一十號客房,居住期間任何需要都可以拉動房內喚繩,會有專員為您服務,祝您官運亨通,住的舒適。”


    前台是個漂亮的姑娘。


    孫傳庭接過了一塊象征門卡的木牌,便在小廝帶領下前往所居房間。


    進到裏邊長廊,孫傳庭這才發現這裏實在是大,一個頗大的庭院映入眼簾,不少房客正在庭院散步,其中有幾個孫傳庭還眼熟,應當是同僚。


    孫傳庭沒有貿然打招唿,等到了房間,孫傳庭謝過了小廝,這才轉身走進房間。


    一進房間,孫傳庭便看到了一旁竟然擺放著嶄新的邸報。


    這讓他十分欣喜,倒是沒想到這賓館如此貼心,他趕緊拿起來看,還是最新一期,一看日期,正是今日。


    他細細看了起來,果然看到了署名楊鶴的文章。


    楊鶴洋洋灑灑,將言官的由來以及必要性寫了出來,對曹師稷所謂裁撤言官進行了抨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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