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已經立春,但天氣還是非常寒冷。這一天,北風又在吼吼地吹著,像有千萬隻狼在伸長脖子拚命地嚎。天上的黑雲低垂,已經壓到了樹梢上。不一會便下起了雪,雪花隨著風在空中狂舞。


    室內很暗,雖是白天,也如同夜晚。侍女點上燭火。管仲聞不了燭火的油脂味,又是一陣咳嗽。侍女趕緊熄了燭火,室內又暗了下來,隻有暖爐裏的炭火冒著紅光。


    管仲問道:“下雪了?”


    侍女出去看看,迴來道:“下得正大哩,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


    “瑞雪兆豐年,又是好年景。”管仲說著,嘴角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眯上眼睛,似乎在傾聽什麽。突然,他看見鮑叔從外邊進來,忙道:“下雪天,還來看我,快來坐下。”早忘了他已去世,看他還是生前模樣,笑眯眯地站在眼前,依舊爽朗地說道:“管兄,是走的時候了,走吧,我陪你去牛山。”管仲連說:“好,好!”起身隨他走出門來。鮑叔步伐輕盈,輕飄飄地走得很快,管仲急忙說道:“鮑兄,等等夷吾!”正在著急間,腳下一滑,一下子醒來,隻聽得耳畔侍女在叫:“相爺,相爺!醒醒,相爺!”睜眼一看,原來又是一夢。


    管仲讓侍女拿來早就準備好的壽衣,給他穿上,侍女不解,一個勁地問:“相爺意欲如何?”管仲隻是不答,口中喃喃地說道,收拾妥了,省得麻煩他人。說著,穿好了壽衣,靜靜地躺在榻上,對侍女道:“去請老孺人來,就說我要走了。”


    侍女聽了,心中害怕,急忙去請婧兒。一會婧兒扶著一個侍女急急走來。她伏下身子去看管仲,見他像是睡著了一樣,神色安詳,竟然沒有一點病態。婧兒撫摸著他的臉,輕輕叫他,連叫數聲,卻隻是不應。婧兒一邊叫,一邊搖晃他的雙肩,他眼睛微微睜開一線,嘴角微微一挑,似乎要笑,卻沒有笑出來,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唿吸越來越微弱,臉上的皺紋漸漸地舒展開來。婧兒心中一緊,兩眼發熱,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她起身吩咐:“傳話下去,相爺賓天了!”


    齊桓公乘坐著大輅急急忙忙地往管仲府上趕。他早就囑咐,管仲如有意外,必須早來稟報,不得遲誤。所以,當管仲差侍女去叫婧兒時,早有人飛車報告了齊桓公。


    大雪紛飛,路上靜悄悄的,見不到一個行人。齊桓公一個勁地催促,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嫌車走得太慢,要下車自己跑著去,從車上下來,腳一沾地,才發現積雪已經沒到了小腿,試著跑幾步,卻根本邁不開腿,又匆匆迴到車上。


    待趕到管仲家中,看見兩個家臣正從房上招魂下來,各自手裏還拿著管仲的一件上衣。一眼看到齊桓公,急忙大聲喊道:“君上駕到!”婧兒領著一幫哀子哀孫趕緊迎了出來,跪拜了一片。齊桓公顧不上理會,三步並作兩步登階入室。此時,已將管仲移到堂上,齊桓公親手將招魂的上衣覆蓋在管仲身上,連唿三聲:“仲父!仲父!仲父!”管仲雙眼緊閉,並無絲毫反應。齊桓公與婧兒、哀子哀孫一起放聲大哭起來。哭之良久,婧兒勸道:“逝者已逝,哭也無益,君上節哀。”


    齊桓公哭道:“天不佑我!鮑叔,寡人之臂也,仲父,寡人之心也,先奪我臂,又去我心,寡人能不痛乎!天不佑我!”


    婧兒強忍住眼淚說道:“百官將陸續前來吊唁,應先設靈位,還請君上賜諡。”


    齊桓公哽咽道:“《諡法》有言:夙夜警戒曰敬,令善典法曰敬,夙夜恭事曰敬,齊莊中正曰敬,受命不遷曰敬,順天愛民曰敬,肅恭無怠曰敬,齊莊自持曰敬。仲父諡敬,正合其德乎?”


    婧兒拜道:“謝君上!”立即吩咐設立靈位。齊桓公道:“不勞孺人勞神,仲父之事,全在官府。”


    此時,職喪大夫已經聞訊趕來,齊桓公吩咐他道:“有勞大人,依子爵之禮治喪。”職喪大夫領命,轉身準備去了。婧兒卻道:“請依下卿之禮。”她知道,許多人以為管仲生活奢華,其實他設反坫、樹塞門,隻不過是為了接待四方賓客,他自己並不貪圖虛榮。如今管仲已去,再沒有必要圖什麽虛名,而引人非議了。齊桓公卻是堅決不許:“寡人之仲父,豈能依卿禮而葬?”


    一會兒,職喪大夫來說,靈位已經設好,請君上過目。齊桓公過去一看,就在階上堂前,掛了一副白色的帷幕,幕布前邊設一個供台,台上擺滿了供品,台後正中間豎著一塊牌位,上書“大齊相國管敬仲之靈”幾個大字。齊桓公看了,不知不覺又流下淚來。


    百官陸續都來吊唁。各國諸侯聞訊,也都派遣使者前來吊喪,魯僖公還親自前來。一時間管仲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管仲生前喜歡牛山景色,早年與齊桓公一同到山上遊玩,曾有百年後葬於牛山的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齊桓公早就記在心裏。待管仲病重,齊桓公讓人在牛山腳下為他修了陵墓。


    送葬之日,齊桓公換上喪服,早早來到管仲家。百官也都身穿喪服陸續到來。齊桓公不顧年邁,堅持要親自為管仲執紼。禮法規定,天子六紼,執紼者千人,諸侯四紼,執紼者五百人,大夫二紼,執紼者三百人。齊桓公讓管仲享受子爵之禮,牽引管仲靈車的大繩也設了四根,安排了五百人執紼。見齊桓公親自執紼,百官無一人不來執紼,其他的都是宮廷的虎賁侍衛。四根大繩皆三十丈長,每根長繩上有一百餘人,齊桓公、隰朋、寧戚、賓須無等在前,其他各位大夫隨其後,然後又是虎賁衛士,齊刷刷地都是錫衰麻絰,麵帶戚容。


    齊桓公與眾人一同牽引著靈車,緩緩地行駛在臨淄大街上,哀樂在空中迴蕩。國人都素衣白幍,湧上街頭,靜靜地站立在街道兩旁,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頭。齊桓公領頭唱起了挽歌,執紼的五百人一起唱了趕來:


    薤上露,


    何易曦。


    露曦明朝更複落,


    人死一去何時歸?


    路邊的國人也隨聲唱了起來。大家一起唱道:


    淄水邊,


    牛山下,


    一生功名留人世,


    今夕托體同山阿。


    伴隨著挽歌,靈車緩緩地駛出臨淄南門,向著蒼翠的牛山駛去,那裏將是管仲永遠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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