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繼續乘車前行,天色黑透之前來到驛站,吩咐管季,早睡早起,明早天一亮就上路。二人吃過晚飯,就都早早地休息了。奔波一天,有些勞累,不一會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被大唿小叫聲吵醒,似乎有人在吵架。管仲不想去理會,翻身再睡,吵鬧聲卻越來越大,直吵得睡意全無。管仲起身,開門看時,隻見繁星滿天,夜色尚早。這驛站是個兩進院落,前院停車,院子兩邊是馬廄,後院是館舍,是人們飲食休息的地方。後院館舍是個四合院,東西北三麵各有客房四間,南麵中間是大門,門兩邊各有一間,房前有前廊相連。管仲住在東麵一間,管季住在他的隔壁,這時也走出來,站在管仲身旁。對麵四間房門全部大開著,燭火通明,吵鬧聲正是從那裏傳來。管仲沿著前廊走過去,隻見兩名驛卒正急匆匆地提著食盒走進房間,這時吵鬧聲稍息,一會兒安靜下來。


    管仲偷眼去瞧,發現每個房間裏的人都在吃喝,最北邊一間,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衣著華麗,長相俊美,燭光照射下,臉色紅潤潤的,兩道細長的眉毛亮油油地插入兩鬢,明明是條漢子卻有幾分女人相。他懷裏摟著一個俊俏的少女,少女端著酒爵,正遞向他的嘴邊……


    一名驛卒從房間裏退出來,管仲把他喊住,小聲問為何吵鬧。驛卒歎口氣,叫聲老天爺,說總算不吵了,然後告訴管仲,來人嫌驛站裏的飯食差,不好吃,發脾氣,掏出一大把錢幣,硬讓給他們置辦酒菜,黑燈瞎火地去買,又嫌慢,還一個勁地罵娘。還好,還算滿意,總算不吵了!


    “來者何人?好大的派頭。”管季有些不平。


    “也不是多大的官,邊關上的一個稅吏。”


    “一個稅吏也這般張揚?”


    “吏與吏不一樣哩。我們這驛站的驛長也不比他低,但是侍候人的差使,天天低聲下氣的,不留神還要得罪人,也沒啥外快。人家稅吏就不同了,邊關的客商來來往往,哪個不看稅吏的臉色,誰敢不孝敬一二?”


    管仲道:“稅吏還有這好處?”


    驛卒細聲道:“不隻是稅吏,但凡是手裏有點權能拿捏住別人的,哪一個不是腰裏肥肥的,脾氣大大的?”說完,又歎口氣,自顧自地忙去了。


    管季昂頭對管仲說:“待我進去滅滅這人的氣焰。”


    管仲擺手製止,說道:“這種人多矣,你能滅得過來?讓他張狂幾日吧,先迴去睡覺,明日還要起早呢。”說完,轉身迴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天剛放亮,二人起程。走走停停,數日後來到了齊國東部邊境晏地。這裏山巒起伏,在兩山之間,建有一座城門,這就是齊國通往東萊的關口,名叫晏關,出關就是東萊國。這東萊是個半島,三麵環海,隻有西邊與齊國接壤。東萊的漁鹽業非常發達,海鹽與幹魚、鹹魚是出口的主要商品,但東萊與中原之間隔著齊國,與中原國家貿易就要穿過齊國才行,所以這關口四方商人雲集,魚貫而出,魚貫而入,熙熙攘攘,很是熱鬧。關內大道兩旁,有十幾處館舍,皆是高屋大第,寬闊敞亮,車輛進進出出,生意十分火爆。


    管仲二人在最靠近晏關的一處館舍住下,然後在晏關附近閑逛看景。距晏關裏許是個集市,這裏地處邊境,又是山區,居民比較稀少,在集市裏邊交易的主要是一些商人,商品大都是鹽、魚、黍粟。管仲雖然是商人出身,但主要在南陽一帶經營,也販魚鹽,但主要從齊國北海購貨,這晏關還是第一次來,他看得非常仔細。東萊人很好識別,盡管衣著打扮與齊人沒啥差別,但口音與齊人說話又直又硬不同,軟軟的,轉著彎,不仔細去聽,還真聽不懂說什麽。這集市上的東萊人很多,大都是出售魚鹽,再購買黍粟。管仲隨便問問價格,這魚鹽比北海還要便宜,糧食比南陽、比臨淄都貴了許多。


    管仲在集市裏轉了一圈,然後走出集市,來到關口,站在一邊看人們進關、出關。進進出出的大都是東萊商人,一車車運進來的大都是魚鹽,運走的基本都是糧食。城關大門大開,兩邊各站著一排士卒,身著盔甲,手持長矛,很是威風。兩邊各有一人,檢查進出商人的符節。再靠裏點兩邊是收取關稅的稅卒,各自麵前支著長案,按照貨物的品類數量,收取關稅。在長案前各站著一個稅吏,分別檢查出、入關的貨物,確定稅額,商人們按照他確定的稅額到案前完稅。管仲看著檢查入關貨物的稅吏有些麵熟,仔細端詳,隻見臉色紅潤細膩,兩眉細長入鬢,俊俏的臉上透著幾分女人相……管仲猛然想起,這不就是在安平驛站懷抱女人喝酒的那人嗎!這人還真如驛卒所說,在關口當稅吏。管仲注意去觀察他,隻見他認真地檢驗貨物,臉如冰霜,不時地有商人悄悄地往他衣袖裏塞東西,管仲明白,這是在賄賂那人,怨不得如此財大氣粗,人家有財源呢!


    又一個商人悄悄地往女人相袖裏塞東西。突然,管仲心頭一震,這不是呂樹嗎!盡管十幾年不見,但那身材相貌早已刻在了腦海裏。管仲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長案附近,看著呂樹交完關稅,入了關,便大聲叫道:“呂兄!”


    呂樹循聲看去,不想在這裏遇上管仲。他叫一聲:“管兄!”快步跑過來。


    這女人相隨著呂樹看去,心中一驚,這不是新任相國管仲嗎!


    君上大張旗鼓地親自出城迎接管仲時,引起人們圍觀,十幾日後又在太廟舉行隆重儀式任命管仲為相國,更是轟動全城。一時間,管仲成了人們議論的中心話題,男女老幼都願意一睹尊容。當時,這女人相正好在臨淄,曾見過管仲一麵,因此,認得管仲。


    女人相略一遲疑,也趕緊上前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小吏豎刀,見過管相爺!”


    管仲沒有想到這女人相竟然認識自己,隻好轉頭對豎刀說道:“你自去忙去,隻是不可再行貪墨之事。”


    豎刀臉色一紅,連連稱是。


    管仲說完,也趕緊與呂樹攜手離開,向館舍走去,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呂樹剛走幾步,記起了他的一車貨物,立馬停住,“哎喲”一聲說道:“還有我的車呢!”


    管仲一把拽住呂樹,說你我迴館舍,您的車自有人趕。呂樹轉身看時,見到管季正在為他趕車。豎刀在管季身邊磨磨唧唧,看得出是想替管季趕車,管季不同意。


    管仲不願去理會豎刀,拉著呂樹說道:“我倆先走吧。”二人並肩,邊走邊聊,親親熱熱地向著館舍走去。


    二人來到管仲的房間,管季安頓好車馬貨物,轉身吩咐館舍的仆役,將最好的酒肉飯食送到管仲房間。他看得出管仲與呂樹的關係非同一般,因而盡量往最好處安排。不一會,酒菜呈上,魚肉卵蔬,十分齊整。當年的患難兄弟,竟在邊關不期而遇,能不喜出望外?二人都按捺不住興奮,邊吃邊聊,打開了話匣子,有數不清的話要說。


    呂樹自從與管仲、鮑叔分別後,一直關注著二人,隻礙身份有別,不便到臨淄相見,但一有機會便打聽二人消息。今年初夏二位公子爭位,管、鮑各保一邊,齊、魯刀兵相見,呂樹一直為二人揪心。後來聽說管仲、鮑叔二人都成了當朝重臣,特別是管仲還官拜相國,很讓呂樹開心。本來想這次路過臨淄,停留幾日,看能否見到二人,不想在這裏遇上了管仲。


    一開始呂樹還有些拘謹,盡管曾經是患難兄弟,但畢竟一個是當朝相國,一個是市井商人,無異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是管仲仍然以兄弟視之,絲毫也沒有相國的架子,呂樹很快就舉止自如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管季悄然進屋,望著管仲似乎有話要說。管仲衝他說道:“有話直說不妨,呂兄不是外人。”


    管季稟道:“那稅吏豎刀已來多時,送來刀幣百枚,以充相國盤纏。我不收,他一直磨蹭不肯離去,非要我稟報不可。”


    管仲鄙夷地說道:“這豎子倒是有錢,不要倒是便宜他了。你且收下,明日一早,作為關稅入賬。”


    管季應諾退下。管仲對呂樹說道:“這豎子不知貪墨多少呢!呂兄不是也給他塞錢嗎?”


    呂樹哈哈笑道:“管兄也曾為商人,不能不知,這稅官哪有不貪的?這豎刀在晏關已久,往來商人多與他相熟,悄悄地塞給他點好處,他便少收一些稅,說來還是商人占便宜。”


    管仲也打趣道:“這麽說來,還是商人奸滑?”


    呂樹道:“那倒未必。官正商正,官貪商奸,是正是奸,根子還不全在於官府?”


    “此話有理。”管仲、呂樹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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