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雖然一同用膳,但是劉操之是個傳統且嚴厲的儒士,一向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先賢訓示,所以即便謝文和張彤雲十分好奇,卻也沒有出聲發問。


    一夜無話,等到清晨的曙光照進窗台,謝文才緩緩起床,洗漱一番,前去向劉操之請安。


    而在他前去的路上,正好看到了被他命令隨身侍奉劉操之的江原步履匆匆地從走廊跑過。


    見此情形,他不由得靈光一閃,連忙出聲喊道:“江原,留步!”


    江原聞聲,又向前跑了兩步,然後轉過頭,一臉納悶地望向謝文,愣在了原地。


    謝文見狀,這才緩步走過去,微笑著問道:“你這般匆忙,是要往哪裏去?可是昨夜師尊睡得不舒服?”


    “操之公昨日安歇得早,一早起來,也是精神抖擻,神采奕奕,應當是睡得比較舒適的。”


    江原先迴答了後麵這個問題,打消了謝文心中的疑慮,然後稍稍一頓,又道:“小的是奉操之公之命,前去上虞縣城,邀人到此一聚。”


    話音一落,謝文頓時頗感好奇地道:“哦?是邀請何人?”


    “具體有誰,小的也不知,隻是操之公命小的將此帖送到祝家莊,別的就沒多吩咐了。”江原答道。


    聞言,謝文卻是恍然大悟了過來,連忙道:“原來如此,你快些去,別耽誤了師尊會友!”


    “那小的就先行一步了。”江原拱手一禮,然後快速轉過身,跑步來到了別墅門口,策馬離開了。


    望著江原遠去的背影,謝文不由得暗自感歎:“真沒想到師尊竟然還和祝家有交情。”


    他雖然自從選擇幫梁山伯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求助於劉操之,但他也隻是想著南陽劉氏門第頗高,在會稽郡又頗有名望,隻要梁山伯能夠感動劉操之,就可以借劉家的勢力,讓祝家人妥協。


    如今劉操之很明顯已經接納了梁山伯,又和祝家人有交情,這樣一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事情,基本就算是有了著落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頓時大好,一路哼著歡快的曲子,來到了劉操之的寢房之外。


    不過此時劉操之並不在寢房之中,而是在寢房外的小庭院裏舞著五禽戲。


    隻見他動作雖慢,但每一招每一式都神形具備,虎戲威而猛,鹿戲安而舒,熊戲沉而穩,猿戲靈而敏,鳥戲迅而捷。


    等劉操之一遍舞完,謝文不由得出聲讚歎道:“師尊這一套五禽戲,可謂是深得華佗真傳,又別有所闡發。”


    隻見劉操之收了勢,頗為平心靜氣地上前兩步,感慨道:“華佗若非被魏武所害,這套五禽戲當更為精妙,隻可惜我輩後人,不知其創此五禽戲之精義,暗自揣摩,難以有所開創!”


    “如今世人以清談為務,好食五石散,哪裏有人會去用心於思此養生之道。”謝文微笑著附和道。


    “此言正中時弊!”劉操之點頭讚歎一聲,然後問道:“文度清晨前來,可是有事找老夫?”


    “師尊既然開門見山,弟子也就不扭捏作態了!處仁賢弟之事,不知師尊將如何相幫?”謝文一本正經地問道。


    “文度可是想讓我為處仁登祝氏之門?”


    劉操之並沒有迴答,而是拋出了一個問題。


    聞言,謝文不由得一愣,因為劉操之所說,正好就是他心中所想,他連忙問道:“不知師尊可願為處仁奔波一番?”


    “哈哈哈……”


    劉操之忽然毫無預兆的大笑了起來,讓謝文頗為不解,暗道:“難道我的想法很可笑嗎?”


    不過他並沒有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就聽劉操之笑道:“處仁人品、才誌,的確為我所愛,為他求親,倒也算不得是什麽為難之事。隻不過祝家人此前如此待他,我若再屈身前往,反倒長了祝氏的氣焰,畢竟區區太原祝氏,說他是二流門戶都算抬舉,如何值得老夫親自登門拜訪!?”


    這一番話入耳,謝文頓時明白了過來。


    劉操之雖然沒有入朝為官,但他也算是南陽劉氏在會稽的當家人了,如果讓他親自登祝氏之門,無疑是抬高了祝氏門戶,萬一祝氏不識抬舉,做出無禮之舉,反倒會讓他難堪,讓整個南陽劉氏丟了顏麵。


    作為極為看重臉麵的人,劉操之自然是絕不可能讓這樣的風險有發生的機會的。


    想到這裏,謝文微笑著問道:“所以師尊才會派江原前往祝家莊下帖,讓祝家人來東山拜謁?”


    “正是。”劉操之正色道。


    “可若是祝家人不來,又當如何?”謝文有些擔憂道。


    “文度放心,他不敢不來的!”劉操之胸有成竹地笑道。


    “這是為何?”謝文一臉納悶道。


    “文度有所不知,祝家人能在會稽郡站穩腳跟,全靠王氏、劉氏和謝氏暗中扶持相幫,他得知是要他來這東山謝家別墅見我,絕不敢推辭的!”劉操之自信地笑道。


    “沒曾想其中還有這樣的緣故,怪不得我那般教訓了他手下的惡奴,這麽些天過去了,也不見他前來報複!”謝文恍然大悟道。


    “恐怕他這些天正在家裏想著,要怎麽來向謝家人賠罪才好呢!”劉操之笑道。


    “有這個可能嗎?”謝文卻有些不敢相信道。


    在他看來,就算祝家人欺人在先,但他出手幫了梁山伯,吃虧的卻是祝家派出來的惡奴,祝家人不倒打一耙繼續來找他和梁山伯的麻煩,就已經算是有自知之明、明禮知恥了!


    怎麽也輪不上祝家人來向謝家人賠禮道歉!


    但這是按人之常理思考得出的結果,在如今江左森嚴的“門戶、閥閱”製度下,很多事,已經不能按常理來思考了。


    ……


    上虞縣城,祝家莊。


    祝英台的父親祝遠正拿著江原才送過來的請帖,眉頭緊皺,惴惴不安,不停在廳堂之中來迴踱步。


    過了好一陣,一個腦滿腸肥、身穿藍色錦袍,看起來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快步跑了過來,朝祝遠稟報道:“父親,那五個沒用的奴才我都給叫來了,現在正在門外等候,不知父親要如何發落!”


    這青年男子,正是祝遠的大兒子,祝英台的兄長,祝威。


    “發落?誰說我要發落了!快把他們給我叫進來,我有話要問!”祝遠沒好氣道。


    “啊……”


    祝威哪裏見過祝遠對他發這麽大的火,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啊什麽啊!還不快去!”祝遠見兒子如此不爭氣,氣得怒吼了一聲。


    “哦!”


    祝威帶著一臉的疑惑,快步跑了出去。


    望著祝威那一身錦袍都遮不住醜的肥顫神形,祝遠不禁暗歎:“上天怎麽如此不公,梁山伯生在寒門,倒是一表人才,我的兒子生在朱門,卻是才貌樣樣不堪!唉……難道我上輩子果真作了孽麽!”


    思緒閃過,那五個被謝文削斷手指的惡奴便出現在了廳堂之中,跪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祝遠看到他們手上纏著的繃帶,不由得怒從中來,喝道:“都給我抬起頭來!”


    五人聞言,連忙抬起頭,滿眼害怕地望著祝遠,目光中透露著哀求之意,不過他們卻隻巴巴地望著,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那日你們去轟趕梁山伯,遇到的多管閑事的人,果真是謝家的?”祝遠厲聲問道。


    那五人聞言,登時一愣,暗自奇怪道:“之前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郎主怎麽還要來問!”


    五人麵麵相覷一番,然後由年齡最大的一人道:“那日小的聽那壞事的小子和梁山伯自報家門,自稱姓謝名文,是那什麽陳郡陽夏人氏,應當不會聽錯!”


    另外四人等他說完,也連忙附和道:“我等聽到的也是如此。”


    “與那謝家小子一道的,可還有劉家的人?”祝遠再次問道。


    “劉家……”


    那五人埋首沉思了好一陣,這才搖了搖頭道:“不曾聽說!”


    話音一落,見祝遠臉色仍舊十分難看,最開始答話的那人又補充道:“當時那謝家小子雖然不是一個人,但其餘幾人都是身穿素布衣裳,身無配飾,應當也隻是那謝家小子的仆從。”


    “嗯……”


    祝遠聞言,不禁沉吟了起來,良久,他才迴過神來,朝五人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


    “是!”


    五人如蒙大赦,連忙起身,轉頭跑了出了。


    等五人離去,祝威才意識到不對勁,好奇地問道:“父親,究竟是出了什麽事?讓父親如此傷神?!”


    “還不是那梁山伯!真是氣煞我也!早知有今日之事,當初就不該放任英台出去遊學!”祝遠滿心悔恨地道。


    “難道那梁山伯經過這般侮辱,還要糾纏不休?!”祝威滿臉吃驚地道。


    畢竟在他看來,如果換做是他經曆了這樣的屈辱,必然是潛身縮首,不敢再來招惹。


    祝遠歎道:“若他隻是糾纏不休,也就罷了,就怕他找到了厲害的幫手,要置我祝家於死地!”


    祝威一臉不敢置信地道:“咱們祝家在上虞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誰能置我家於死地?”


    聞言,祝遠不禁一臉無奈地看向他這個腦子裏不知裝了什麽的兒子,厲聲道:“你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莫說是置我們祝家於死地,就是想讓我們有滅族之禍,對那些當朝高門來說,也不過是一件小事!就連殷、庾那樣的高門,都能輕易被滅族,咱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在他們麵前,哪裏有半點的抵抗之力!”


    他的話,並不是故意危言聳聽來嚇唬他的兒子!


    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在那些手握朝廷大權的高門士族眼裏,像他們祝家這樣的士族,隻有“順之則昌,逆之則亡”這一條路。


    他們要想好好的生存,不斷謀取發展,就必須曲意逢迎,在夾縫之中陪盡笑臉,求那些掌握朝廷權柄、占據朝廷晉升道路的高門士族賞他們一個躋身朝堂、獲取權力的機會。


    如果稍有讓那些高門士族不樂意的地方,他們就可能會麵臨滅頂之災。


    “這……真……真有這麽大的禍事嗎?”


    祝威頓時慌了神,心中生出無限恐懼之意!暗暗後悔在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婚事中作梗使壞。


    “是福是禍,也隻有先去看看才知道,你即刻命人準備一車禮物,隨我去東山走一趟。記住,禮物必須選上乘的!”祝遠一臉嚴肅地吩咐道。


    “父親放心,孩兒一定操辦得體!”祝威連忙答應一聲,然後快步跑了開去。


    等祝威離開,祝遠再一次歎息道:“祝家的命運,就隻能這般脆弱飄搖麽……”


    話音未落,他便跨步走出了廳堂,來到了後院廂房,在祝英台的房門外輕輕敲了一敲,語氣和善地道:“英台,為父有幾句話要問你,把門打開好麽?”


    “女兒還要閉門思過,暫不見任何人!”祝英台使性子道。


    聞言,祝遠不由得苦笑了起來,暗道:“怎麽做兒女的,就不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呢!”


    不過這一次,他出奇地沒有發火,說道:“那好,我不進來!我隻問你一句話,那梁山伯和南陽劉氏、陳郡謝氏是什麽關係?”


    此言一出,祝英台神色突然一變,惆悵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暗道:“什麽南陽劉氏、陳郡謝氏?山伯怎麽會和他們扯上關係?難道說……”


    腦海中一點靈光閃過,她正色道:“我倒不知道山伯和南陽劉氏、陳郡謝氏到底是什麽關係,隻是知道山伯在外遊學多年,最喜結交誌趣相投之人,或許有一兩個摯友出身南陽劉氏和陳郡謝氏,也未可知!”


    說罷,她又故意道:“父親既然嫌貧愛富,山伯之事,與你有什麽相幹?”


    聞言,祝遠笑道:“英台,你別想在我這裏耍小聰明,你的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你好好地在家靜思,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說罷,他便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而祝英台在房中聽到父親遠去的腳步聲,不禁呢喃道:“難道山伯為了我,竟找到了高門大戶的朋友幫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革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郎君知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郎君知否並收藏革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