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樣的念頭剛一閃過,他便隨之想起了謝氏一族的崛起曆程。


    從初渡江時的不起眼士族,到謝鯤名列江左八達,再到謝鯤之女謝真石嫁入褚家,其子謝尚成為江左一時翹楚。


    不過那個時候,謝氏一族的聲名雖然有所提升,但其族人在朝為官都不過止步於尚書,未曾進入朝廷權力中樞。


    其門戶地位,依舊很低。


    正是在這個時候,謝鯤的弟弟,時任吏部尚書的謝裒為兒子向諸葛恢求婚,被諸葛恢以門第不配,予以了拒絕。


    謝氏一族門戶地位迎來真正的轉折,還是在謝真石之女褚蒜子嫁入琅琊王府,成為了後來登基為帝的司馬嶽正妃之後。


    特別是在康帝司馬嶽早逝,年僅兩歲的獨子司馬聃繼位,褚蒜子以太後之位臨朝攝政的情況下,謝氏一族憑借著太後的力量,由當時名望頗高的謝尚掌握了豫州軍權。


    至此,謝氏一族才真正掌握實權,進入了權力中樞,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而且後來謝尚北伐獲得傳國玉璽,讓晉室天子不再是所謂的“白板天子”,門戶地位因之得到了大幅提升。


    繼謝尚之後,謝奕、謝萬接連出鎮豫州,謝氏一族經營豫州十餘年,一躍成為江左實權高門。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謝裒之子謝石終於還是如願娶到了諸葛恢的小女諸葛文熊。


    隻是後來因謝萬名過其實,北伐喪師被廢,謝氏一族再次沒落。


    謝氏一族的曆史在心中一閃而過,讓司馬昱忽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忽然想到了崇德太後與謝安的關係。


    謝安作為謝氏一族如今的代表人物,其聲名與王坦之、郗超並駕齊驅,雖然年逾五十仍然沒有跨過吏部尚書這一職位的門檻,進入朝廷權力中樞,但“大才盤盤”這四個字,可不是浪得虛名。


    況且如今褚太後還在,謝安也就幾乎成了他唯一可以完全相信的對象。


    他絕不會相信,如果桓溫真的要篡位,會對與褚太後有著這樣一層親密關係的謝安手軟。


    盡管他也知道,在褚裒死後,褚家無人能振興褚氏,而謝鯤一脈絕後,謝萬無能被廢的情況下,褚太後對謝家已經沒了什麽特別的關照了。


    不然謝安聲名如此之盛,怎麽會現在也沒有升為尚書仆射!


    但相對來說,事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層關係無可否認。


    想到這些,他的心中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他希望謝安能夠超越謝尚,讓晉室天子成為實權天子。


    雖然,他知道這或許隻能是奢望,但他還是要試一試。


    於是當天夜裏,他就派人密召謝安進宮,準備托付大事。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謝安收到詔書,便感覺到了異常,他向傳旨太監借口要去更衣,同時卻將謝文叫到了他的房間裏。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近來陛下常常心神不寧,血氣有虧,可是大限將至?”


    對於謝安的問話,謝文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謝安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麽端倪?是不是又有天象示警?


    不過他並沒有多想,當即原原本本地道:“叔父所言不錯,陛下駕崩之日,就在目前不遠了。”


    “大司馬果然未移晉祚?”謝安又問道。


    “事發突然,大司馬根本沒有反應的機會!”謝文正色道。


    “好,我知道了,你迴去歇息吧。”謝安點了點頭,然後朝謝文揮了揮手道。


    “小侄告退。”


    謝文也沒有多問,拱手一禮,便轉身走了出去。


    ……


    謝安換好衣裳,連忙和那太監坐著馬車進了宮。


    在進宮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那就是桓溫在朝中布置了那麽多的眼線,怎麽會對皇帝駕崩一事沒有反應的機會?


    姑孰城距離建康,可是連一天的路程都不到。


    朝廷到底做了什麽,才能讓桓溫連這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他知道這其中的奧秘,謝文不可能知道。


    因為著史之人向來喜歡用春秋筆法,同時又為尊者諱,不可能把細節交代得那麽清楚。


    就算他問了,謝文也不一定答得出來。


    ……


    “陛下,謝侍中到了。”


    不知不覺間,謝安就來到了司馬昱的寢殿之外,聽到太監通報的聲音,謝安連忙停止了遐想,整理了下情緒,等待著召見。


    “帶他進來。”


    司馬昱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雖然聽起來還算大聲,但謝安已經感覺司馬昱有些中氣不足了。


    “謝侍中,請。”


    那太監朝著謝安微一施禮,然後便走在前麵帶路,進入了寢殿的外室廳堂之中。


    借著閃爍的燭光,謝安看到司馬昱身穿常服,肩上還披著一張毯子,似乎十分畏寒一般。


    隻見司馬昱朝那太監揮了揮手道:“你出去把門關上。”


    “諾。”


    那太監應聲之後,快步離去。


    然後司馬昱才向謝安招手道:“安石,請坐。”


    “臣如何敢與陛下同坐。”謝安拱手推辭道。


    “崇德太後既是朕之侄媳,又是愛卿外甥,按輩分算,愛卿與朕同輩,今夜朕召見愛卿,要說的是至親知心之語,愛卿不必礙於君臣之禮。”司馬昱一臉坦誠地道。


    “陛下既如此看重微臣,臣何敢不從。”


    謝安又是拱手一禮,然後在司馬昱的對麵坐了下來。


    隻不過和司馬昱頗為氣虛地斜靠著背墊坐著不同,他是正襟危坐。


    隻見司馬昱盯著謝安的眼睛,一臉嚴肅地道:“天下事若托付於卿,可乎?”


    謝安完全沒有想到司馬昱竟然把話說得如此開門見山,他滿心吃驚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惶恐之至!”


    看到謝安驚訝無比,略顯慌張的神色,司馬昱的心頭不禁暗歎:“這樣的天下,的確有些勉強他了。”


    思緒閃過,他悵然歎息道:“朕自繼位以來,終日以晉祚為憂,食不甘味,寢不安眠,以致身體每況愈下,不能持久。朕自知時日不多,苦思托付之臣,遍覽朝中袞袞諸公,可信之人,唯愛卿一人而已!朕死之後,愛卿可有安天下之策?”


    每個人的身體,隻有自己清楚。


    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的司馬昱,對他的身體,更是了然於掌。


    他知道,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這個冬天,他已經是絕對熬不過去的了。


    所以,他要趁現在為他的兒子找到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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