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希在窮困無援的境地之下,堅守了不到半個月,就已到了兵眾減半、“眾叛親離”絕境。


    當蕭瑟秋風在秋季的第一天緩緩吹起的時候,京口城毫無意外的被攻陷了。


    七月一日,壬辰,庾希、庾邈及其親屬,一概被擒。


    遠在姑孰城中的桓溫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意料之中的喜訊,不過他的心裏卻並沒有因此感受到應有的喜悅。


    他甚至都不想看看庾希、庾邈等人的狼狽模樣,不屑於在庾希這個將死之人麵前再出現一次。


    他隻是命令卞耽直接將庾希、庾邈等人押解到建康城中,然後向司馬昱上了一份表章,要求將庾希、庾邈這些叛亂之首,在建康南市當眾處決。


    這樣的要求,司馬昱自然不能拒絕。


    他盡管也知道庾氏一族本無罪,隻是被桓溫逼上了這一條“謀逆之路”,但他卻也不能因此寬恕庾希。


    因為他現在也變得身不由己,惶恐不安。


    ……


    七月十五日,尚未至秋後,庾希、庾邈等庾氏一族最後的“精英”連同武沈一家,全都被押在囚車之中,由桓秘和毛安之親自帶領軍隊,在建康城裏敲鑼打鼓地遊街示眾。


    從廷尉府被押著出來,庾希一直都表現得很安靜,直到囚車出了宣陽門,進入禦道大街,看到街道兩旁一望無際的擁擠人群,他忽然放聲大喊了起來。


    “逆賊桓溫,竊據國權,藐視皇權,大逆不道,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桓溫謀逆之心昭然若揭,擅行廢立,妄想竊據大位,天下英豪,竟坐視不管,大晉天下,一旦分崩,爾等豈能安於清談享樂!”


    “我庾氏一族,被逆賊誣陷,今日身死族滅,爾曹若坐看成敗,不為所動,終將步我庾氏後塵!”


    ……


    他這一場放聲大罵,吸引來的,並不是圍觀百姓的群情激憤,而是早已準備好的臭泥、爛葉。


    至於躲在百姓中的士族子弟,聽了庾希的話,雖然有所觸動,但卻還是跟著百姓一起,向庾希等人“落井下石”。


    麵對這樣的境況,桓秘和毛安之不由得會心一笑,竟然連阻擋庾希繼續放聲大罵的命令都沒有下,任由庾希、庾邈等人做著無力的唿喊。


    午時三刻,庾希、庾邈等人在南市被處斬,人頭被懸掛在建康城門示眾。


    未時初,司馬昱在皇宮內苑寢殿之中,見到了他派出去觀看行刑的太監。


    聽太監將一路上庾希口中謾罵之語匯報完畢,司馬昱眉頭一皺,朝那太監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那太監聞言,沒有絲毫遲疑,答應一聲,便連忙退出了寢殿。


    隻見隨著那太監的身影消失,司馬昱的神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就像是身體裏的精氣神被抽走了一大半一般。


    “庾希啊庾希,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為什麽還要說這種蠢話!”


    “你以為真到了生死關頭,那些坐看成敗的世家大族,就會堅定地選擇保衛皇室,保衛大晉江山嗎!”


    “難道說這正是桓溫的目的,要借庾希的口,來讓那些世家大族做出選擇?”


    “如果庾希之後,再無人反抗,他是不是就會跨出最後那一步?”


    “列祖列宗,這天下,恐怕真的就要在不肖子孫的手中易主了……”


    他忽然仰天長歎一聲,然後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走出了寢殿,結束了他今日的午休時光。


    來到太極殿西堂,繼續理事。


    當他看到郗超在西堂外的值房之內,不禁心中又是一寒,暗歎道:“郗家的百口性命,恐怕早已被他托付給了桓溫,如何能用來保這搖搖欲墜的大晉江山?這世間,真正能相信的股肱之臣,又有誰呢?”


    等到日落西山,司馬昱坐在禦榻之上,都還沒有想明白誰值得他依靠。


    他首先想到的是王彪之、王坦之這兩個人。


    因為他們一個代表著琅琊王氏,一個代表著太原王氏,是當今士族之中,除了桓氏,實力最為雄厚,名望最高的兩族。


    可王彪之雖然一輩子都在幫著司馬昱防範桓溫,但到了緊要的關頭,卻還是選擇了幫助桓溫擬定廢立儀製。


    這無疑說明如果在桓溫的逼迫之下,琅琊王氏麵臨著庾氏一族的處境,恐怕王彪之也會再一次選擇站在桓溫那一邊,甚至有可能會為桓溫而搖旗呐喊。


    所以對於琅琊王氏,司馬昱並信不過。


    至於王坦之,盡管此前他義無反顧地幫著司馬昱寫了一封阻攔桓溫誅殺武陵王的詔書,贏得了司馬昱暫時的信任。


    但王坦之和桓溫是親家,又曾經是桓溫的屬下。


    在桓溫真的決定邁出篡位的最後一步時,王坦之是不是還能像寫詔書一般義無反顧?是不是會為了保住太原王氏一族的百年基業,反而為桓溫出謀劃策?


    在司馬昱的心裏,作為太原王氏代表人物的王坦之,簡直還不如王彪之可靠。


    然後他又想到了郗愔。


    郗愔因桓溫上書,被奪了兵權,與桓溫應當有矛盾。


    如今郗愔更是掌握著朝廷唯一一塊可以自主的賦稅重地會稽郡,郗家在徐兗二州威望頗高,如果有心勤王,可以很快組織起一支軍隊。


    可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他否定了。


    因為他猛然想起了值房中被稱之為桓溫謀主的郗超,郗愔為之驕傲的愛子。


    而且他這個時候才忽然意識到,連會稽郡都到了郗家的手裏,如今的他,或許真的成為了孤家寡人。


    最後,他才想到了當初勸他阻攔桓溫,人稱大才盤盤的謝安。


    現如今,謝氏一族的門第不僅比不上現在威勢頗高的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譙國桓氏還有高平郗氏,甚至連已經沒落的琅琊諸葛氏、陳留阮氏,都對謝氏一族頗為輕視。


    而且自從謝安之弟謝萬被桓溫廢後,謝氏一族的聲望更是一落千丈。


    以致於謝安為了振興謝氏門戶,不惜於四十之齡東山再起,出仕為官。


    隻不過他一出仕,並不是選擇服從朝廷征召,而且到桓溫的幕府中去做了一個小小的司馬。


    這樣的選擇,無疑受人詬病,讓當時人對謝安有些看輕,認為謝安有攀附權貴、黨附桓氏之嫌。


    司馬昱現在,也不禁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革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郎君知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郎君知否並收藏革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