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景行坊,蘇家大宅。


    一個多月以前,這個大宅子裏,漸漸升騰起一種淡淡的憂慮氣氛。隨著時間的一天天流逝,這種氣氛也在一天天地氤氳開來,越來越濃密地籠罩在宅子的上空。不管是宅子的主人,還是那些下人們,不論是發自內心的還是強自做作,都收起了笑容,換上了越來越凝重甚至是悲切的神色。


    又是一天夜幕已經降臨,一群侍女小心翼翼地陪著二公子吃完晚飯,各自迴到自己的屋子裏歇息。


    二公子近來愈發喜怒無常了,尤其是得知了廬陵王忽然迴京了,並且廬陵王那位最小的女兒,甫一進京,就被封為‘安樂郡主’的消息後,心情就愈發不好。


    吃完飯後,蘇皓獨自一人走在院子裏,眉宇之間是化不去的憂愁。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蘇皓一佂,驚喜地迴頭道,“兄長!”


    ………………


    皇城的西隔城,本是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一旦這些皇子、公主長大,有了自己的封號,就要搬出去開府,自立門戶。不過,自當今天子武則天當政以來,這種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為了限製子孫們的政治自由,她先限製他們的行動自由,大批的皇子皇孫到了很大年紀,都被聖明燭照的天子“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李顯迴到神都之後,第一時間被接到了這裏。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兄弟,皇嗣李旦已經在不久前,被武則天允許,在外麵開府了,得到了自由。李顯也具備自由——至少名義上是這樣。從理論上來說,他現在隨時都可以走出皇宮,來到神都城的任意一個角落,反正天子的聖諭是“不得過問更不得阻撓”。


    這是李顯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他並不將此視為寬縱,反而越發的約束自己的言行,莫說皇宮,就連這西隔城,他也絕不走出半步。就連那服侍的宦者和宮娥,能不和他們說話,他也盡量不去理會他們。總之,他依舊把自己當作一個被流放的犯人。和當初在房州的時候,唯一的不同,就是離他的母親,也就是當今的皇帝更近了,他的言行也就越發的小心了。


    這一日傍晚時分,夫妻二人又來到了自己所在的別院門前,不停地向前張望。也不知道是出於真心厚愛還是其他的原因,皇帝對他們的小女兒李裹兒表現得極為關愛,時不時地單獨召過去敘話。他們已經記不得這是連續第幾天了,幾乎每一天,他們都處在擔心的煎熬中。


    他們都知道,他們的這個女兒,早已被他們慣壞了,對於禮節什麽的,並不在意。雖然來到神都之後,她經過了一番學習,但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運用得圓通自如。況且,李裹兒從小至今,可以說幾乎就沒有經曆過什麽事情,完全可以稱得上不通世務,毫無城府,一旦不小心觸怒了皇帝……


    夫妻兩人簡直被這種感覺折磨得懷念起當初在房州的日子了。那時候,他們雖然也提心吊膽,隻要沒有其他人前來蒿惱,一家人總是和和睦睦的。那時候,雖然沒有如今的錦衣玉食,一家人坐在一起,總有一個家的氛圍。而如今,他們的心靈早已被無邊的恐懼湮沒,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溺死。


    夫妻二人相對看了一眼,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焦慮。還是韋氏冷靜一些,勉強一笑,道:“沒事的,陛下如此寵愛咱們裹兒,一定是留她在那邊一起進膳了,別無他事。”


    李顯很違心地點點頭,心下卻不以為然。他知道,他這位母親,如今和張易之以及那個叫“蓮花六郎”的張昌宗好得不得了,用膳的時候,便是他們三個耳鬢廝磨的大好時光,又怎會把其他人留下來礙眼呢?


    像是看穿了丈夫的心事一般,韋氏忽然又笑道:“說起這個蓮花六郎,和他的兄長,真是大不一樣!”


    李顯頓時緊張,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心下雖然對當上自己便宜父親的張昌宗頗為不滿,但絕不敢有絲毫的表露,甚至不敢去聽、去看身邊的人表現他們的不滿。


    韋氏恍然,立即改口道:“我說的是,他們兄弟的長相,的確很不一樣。而且,那天見到張家的老太君,我才發現,咱們和他們張家,居然也有點親戚關係哩!”


    “哦!”這個話題顯然是李顯十分願意繼續的,他頓時笑了起來:“親戚關係?這從何說起?”


    “大王你有所不知,現在的張家老太君,當初並不是張家的正妻,而是平妻。而當年,他們張家的正妻姓韋,正是妾身的一位交好的堂姐呢!”


    “哦,原來這樣!”李顯略略有些失望。大家族的堂姐妹之間的感情,一般都極為淡漠,很多甚至根本不認識,所謂的“交好”,多半也不過是見麵多打幾聲招唿罷了。他現在雖然不滿張易之和張昌宗,卻是很想和張易之和張昌宗搞好關係的。若是張易之和張昌宗能在武則天麵前為他說好話,什麽事情都會變得好辦得多。枕頭風的力量,從來都是這麽可怖。


    “父親,母親,你們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去拉進與張易之和張昌宗之間的關係,為何卻視而不見呢?”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從兩人的身後傳來。


    兩個人嚇了一跳,往後看去,卻看見一張如花笑臉。那嬌媚至極的女子看見李顯夫婦驚訝的樣子,臉上立即露出奸計得售的喜悅,笑道:“怎麽?”


    “你,你怎麽跑後麵去了?”韋氏道。


    李裹兒“嘿嘿”一笑,道:“我不過是為了鍛煉身體,從那邊轉了一圈罷了,你們有必要這麽大驚小怪的嗎?”


    李顯夫婦無語。略略一怔之後,李顯走上前去,拉住李裹兒的小手,問道:“沒事吧,你祖母沒有——”


    “祖母又不是吃人的大蟲,有什麽好怕的!”李裹兒微微一笑。


    韋氏見了女兒,也是放心不少,拉著女兒的另外一隻手,往屋內走去,嘴裏說道:“你這小丫頭家家的,懂得什麽!你倒是說說,你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拉近同張易之和張昌宗之間的關係?”


    “父親母親你們可真是健忘得很,這麽快,你們就忘記這次是誰,把我們送迴神都的嗎?”李裹兒煙波流轉,一會左一會右,掃在父母身上,像是對父母的“忘恩負義”頗為不滿一般。


    韋氏和李顯相對無語。其實,他們倒並不是忘記了蘇宸,更沒有忘記這次蘇宸為了幫他們突圍,做出的犧牲。隻不過,這麽久沒有聽見一點風聲,他們早已把蘇宸當死人了。隻是為了不讓女兒傷心,他們才刻意把這種想法深藏於心底罷了。


    現在,聽得李裹兒又提起蘇宸,他們也被勾起了一絲悵然。同時,他們又有些擔心自己的女兒,不知道她若是得到了蘇宸已死的消息,會鬧出什麽樣的動靜來。


    李裹兒卻看不出自己一雙父母的心思,隨意地伸個懶腰,媚態畢現,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哎呀不行了,我要趕快用膳,早點上床休息!”


    韋氏的臉色微微一變,道:“裹兒,你這是怎麽了?你平時可都是不到深夜不肯歇息的,怎麽今天——”


    “祖母剛剛吩咐了,讓我明日和武家的一群年輕人一起去城外踏——秋呢,說是讓我們年輕人之間,交流交流感情,日後好和睦相處!”李裹兒若無其事地說道。


    聽得這句話,李顯和韋氏的臉色同時變得煞白,李顯的想要問話,嘴巴哆哆嗦嗦的,一句利索的話都說不出口。還是韋氏冷靜一點,顫聲問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你祖母為何要安排這樣一場秋遊呢?”


    “知道,自然知道,她老人家不過是想讓我在他們中間,挑出一個人來成婚罷了!說起來,她也真夠給我麵子的,我們李家其他的郡主、公主,除了太平姑姑,都是直接由她老人家指婚,嫁給武家的那些人的,我卻能夠自行在這麽多年輕男子中選一個當夫婿,豈不是三生有幸嗎?”李裹兒若無其事地說道。


    韋氏一陣無語。她一向自詡聰明,但也不能不承認,若論聰明,她這位女兒遠甚於她本人。這麽快,她對於以前從沒有接觸過的事情,就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帶著一種濃濃的擔憂,她問道:“既然知道,你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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