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此刻的口吻中帶著對丁寧輕藐的情緒。


    其實,我心裏也明白:這世界並不隻依我的標準轉動,當我換了個角度,可能就隻剩下蔑視自己的份了。再何況,我自己也未必不是俗物,這麽整天東想西想也未必不庸俗。


    關於這點,資料室兩年的冷宮生涯已使我洞悉,比如,我覺得丁寧會拍馬屁,但也有人認為他比我更具彈簧般的伸縮能力,更能主動地適應環境,更有改變處境的欲望,更有與頭兒交流的技巧,於是就更有協調能力。


    當我心平氣和的時候,我能承認這些評價的ab兩麵,我甚至懷疑,如果哪天輪到我當頭兒,沒準我也會選擇丁寧而不選我自己,這不僅因為他善於察言觀色,更因為他有欲求,人一旦有欲求,就能把他馴成自己手下的一條狗。


    當我心平氣和的時候,我甚至還能承認自己的酸葡萄心理,因為在今天,善於和上司搞搞氣氛,粘乎粘乎,也很重要,甚至可以被稱作「具有與頭兒溝通的能力」。不能因為自己不具備這種主動「親和」上司的能力,而把它貶得一錢不值。


    所以說,對於丁寧,我的判斷和情緒其實是曖昧混亂的。也可能這個時代的集體意識越來越沒有太多明晰的標準;


    也可能對小人物而言,精神標準本來就缺乏可以傲然的依據,而「混得好不好」從來就是說服力的首要資本;


    也可能中庸與和稀泥就是今天的常態——啥都對,是因為啥都不全對,所以截然相反的行為方式和價值依據,在今天都被視作有它的道理,從而都可以獲得諒解。


    我想,對於一個人來說,為什麽到一個階段,特別容易中庸起來,原因就在於無奈。無奈讓人越來越善於通過換一種想法讓自己服氣、泄氣、認了。


    我對著前麵丁寧開始發福的身材,往心裏嘆了一口氣。我想,從今以後我是不是得服了他?


    12


    星期天早上,我在我家的陽台上看了一圈,我從我過去做的那些盆景中挑了一盆黃楊,澆了點水,用網兜裝好。


    我記得丁寧說過,這星期天他要搬家,他按揭買了一套新公寓,剛裝修好。


    我給丁寧打了一個電話,說,丁寧,你在搬家嗎,我過來看看你的新家。


    我拎著盆景就去了。我女兒揪著我不肯,她說,爸爸爸爸,這個盆景平時我天天給它澆水……


    我說,乖寶寶,既使它長在別人家裏,也會記著你的。


    13


    第二天晚上11點,丁寧打電話到我家,他告訴我:哎,你上迴托我的事我可沒忘,隻是一直沒機會向老陳提,怕他想多了,今天剛好趁他抱怨人手不夠,我就對他提起你的事了。


    我問,老陳怎麽說?


    他說,老陳好像對你印象很好,但沒表態,我感覺我的提議他是往心裏去的。


    丁寧說,這事你自己得抓緊點,因為我耳邊刮過老陳這麽一句,說你們那邊的林娜也在托人事處的裘處長,想調過來。


    我一激淩,難怪林娜最近興沖沖、神神秘秘的。


    14


    林娜在資料室裏哼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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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一次出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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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一次被焦慮籠罩。


    焦慮使我豁出去的腳步邁得不再遲豫。1月中旬一個中午,我走進陳方明辦公室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不常有的鎮靜。我告訴陳處自己早就想過來和他聊聊了,因為他現在是分管我們的領導,可是,又不知聊什麽,所以拖到現在才過來打個招唿。


    陳方明嗬嗬地笑起來,他說,原本自己早該去資料室和我們談談了,隻是剛接手,還不太了解資料室的細節。


    他清秀的臉上帶著一些書卷氣。他告訴我,雖然我們過去沒怎麽聊過天,可是他對我印象是很不錯的,我過去寫的那些調查報導以及前陣子幫他們社研處整理的資料,給他印象挺深的。他說:「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想法的人。」


    我說自己在資料室這近兩年的時間裏,覺得還是有收穫的,讀了不少書,積累了一些素材,像上迴幫社研處整編「中小企業投資走向」方麵的材料,對我自己來說,也是一次學習,因為有時候閑著也是閑著,而手頭如果有一樁具體的事在做,就逼著自己學了進去,就有了興趣,所以還得謝謝你給我了機會。


    他溫文爾雅的笑容讓人舒服,他說,哪裏哪裏,你自己上心。


    我說,有時候閑著也是閑著,隻是覺得自己還年輕,希望領導多壓一些擔子,這邊有什麽事做不過來,我很願意能幫上點忙。


    陳方明知道我來找他的意思,他很實在地告訴我,丁寧向他提過我想調過來的事了,他也在考慮,覺得我的實力肯定沒問題,上手應該很快,隻是現在讓他有壓力的是另外的問題,具體說來有這樣兩點:


    他說:資料室除了你,最近別的同誌也在想挪一挪位,按理說,這本來也沒什麽,年輕人總想沖一衝,隻是大家都集中在同一個時段裏想跳出來,好像那地方讓人避之不及,如果資料室給人這樣的感覺,作為分管領導,我就覺得有點難辦。


    他還說:本來我分管社研處與資料室,人員調一下,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但由於你去年才動過……


    我一怔,立馬明白了他的潛台詞,因為我原本是從鍾處那邊出來的,如果現在又跳到他這邊來,那他就得給虞局長和其他人一個說法了。我看著陳方明沉靜的神色,我理解他的顧慮——我摔袖離鍾處而去,現在又奔他陳方明而來,社研處已經收下了一個丁寧,別人會不會認為他陳方明和鍾處卯上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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