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不知耽誤了多久,總之浪費了很長時間,長到隨時可能望見布加迪迎麵而來……


    但是很奇怪,伴隨一個個彎道漂移甩尾,方亦始終沒看到阿興的車,於是不免產生幻覺和不確定:是不是剛才挖土墊輪胎時沒太注意,他的車已從對麵車道飛馳而過?難道現在已抵終點開始邀功開香檳、並和唐戈一起嘲笑龍少了麽?


    在此種忐忑心情驅使下,方亦像是駛入了極度撕扯的夜,或是相對靜止的異次元空間:沒有其他任何人,隻有自己和一輛車,以及不斷落下的雨、總也過不完的彎道……


    終於,終於在接近小盤龍掉頭位置時,方亦望見了那輛布加迪威龍:小半個車身以極其詭異的造型懸在半空,被風雨吹得上下搖曳、左右擺動,像幼兒園被小朋友壓來壓去的蹺蹺板。車體四周的半空中有很多無人機,或原地懸停不動,或來迴盤旋搖擺。


    緩緩將車停下,拖著濕透的身體,方亦下車查看狀況:但見布加迪倆車窗都開著,阿興坐在車裏一動不敢動……方亦問怎麽了?他的身體仍然一動不動,隻是嘴裏不停喊著“救我、救我”。


    方亦探出半個身子朝下方望,腳下是四五十米高的陡崖,底部皆為巨大且堅硬的石頭。這要是人車一起墜落,那“車毀人亡”是肯定的了。


    “救你?怎麽救?”方亦提高聲調問。


    “壓……壓住車尾,我……我掛上……掛上倒擋,壓……壓住車尾,我後驅……是後驅!”阿興早沒了囂張和狂妄,身體一動不敢動,聲音顫抖且不連貫。


    “沒興趣!是不是現在跑迴去,我就贏了?”方亦想起剛才他的耍弄和不屑,以及見自己車側滑卡底盤時的冷漠,於是轉身快步迴到自己車裏,打算盡快返迴起點結束比賽,完全沒聽清他頂風傳來的各種允諾。


    方亦上車後一腳重油門踩下去,科尼賽克嚎叫著就躥了出去,隨後輕而易舉地過了幾個彎道,來到了小盤龍掉頭位置。


    方亦不慌不忙地下車,和兩位清障攔路的越野車車主握了握手,也想一起抽支煙來著,怎奈自己不會抽煙,於是又再次上了車,緩緩調轉了車頭,朝起點方向疾馳而去。


    路上沒了競爭對手,就像吃飯沒了菜肴,方亦頓覺索然無味,車速就明顯慢了下來,開始想阿興的事:他是助紂為虐的壞人麽?給一大筆錢做擅長之事,自己會拒絕麽?他真到了罪該萬死的地步麽?他若墜崖沒死摔殘了,會恨自己報複自己麽?他若摔死了自己有責任麽?龍少、三封、陸林和孫雪懿希望自己救他麽?


    隨後,再次經過阿興事故地點時,方亦還是一個急刹停了下來,按照他之前的說法,站在布加迪側後方,幫他壓住上下擺動的車尾。


    待阿興稍微用力掛上倒擋後,方亦又幫他對車尾施加重量。但見他用力踩下油門,後驅動力的布加迪猛地發力,輕而易舉地逃脫了死亡深淵。


    阿興將車停在路邊,顧不上被刮得慘不忍睹的底盤,隻是急匆匆開了車門,下車後“哇”地一聲就吐了。方亦轉過頭望去,見他不但尿了褲子,屁股後麵屎都出來了。


    方亦沒急著上車,就靜靜站在原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但見他吐得差不多了,就扶著路邊石頭大口喘著粗氣,鎮定下來後坐在石頭上,隨後“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空中的無人機圍在兩人周圍,不停地上下飛舞、盤旋,雨水滴在高速旋轉的槳葉上,發出“嘩啦嘩啦、劈劈啪啪”的響動,合著螺旋槳自身“唿唿”的風聲,在這寂靜的雨夜裏,聲音顯得格外聒噪。


    “兄弟,謝謝你!”阿興哭夠後走上前來,鄭重其事地握方亦的手,在耳邊說完這句話後,又迴到剛才坐的石頭上,掏出一支煙叼在嘴裏,費力地點燃後吸了一口,隨後第二口、第三口……然後,煙被雨水澆滅了,他依舊保持那個叼煙的姿勢,呆呆地看著眼前虛無的雨幕,毫無表情,也不說話。


    方亦上了車,啟動車後朝起點方向開,若非半空中從未減少的無人機在盤旋,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夜,仍有幾百號人站在起點的空地上,靜靜等著本場飆賭的最終結果。


    阿興仍然一動不動,愣愣地坐在原地,就像雨沒有下,車沒有壞,自己沒有來,飆車很少敗。而此刻,於他眼中,一切又都不那麽真實。


    接下來的賽程,觀賞度並不高,知道用時肯定超過四十五分鍾,方亦反而沒開太快,所以到終點前,也沒有很多人期待的什麽生死時速啦、雙車爭搶啦、全車冒煙啦、發動機爆缸啦之類的驚險畫麵,反而在接近終點時,方亦逐漸降低了車速,車子過了終點後剛好停下。


    孫雪懿、龍少、肖成秦、陸林、三封這五個人,最近一段時間和方亦接觸最密切的人,此刻都撐著傘站在車外;再往外擴大一層,是漸漸圍上來的幾百號現場觀眾:他們中的一部分,是湊過來看人的;另一部分,是過來看這輛科尼賽克的。


    方亦坐在車裏,不熄火也不開門,就那樣靜靜坐著,五個人也沒誰上來開車門。又過了一分多鍾,車門才漸漸朝上翹起,方亦伸出左腳,隨後是右腳,雙腳踩在柏油路的泥水之上。


    孫雪懿的傘輕輕落地,隨後猛地一下撲抱上來,方亦瞬間感覺到一陣波濤貼過來,軟軟的貼在自己胸口,隨後,耳邊傳來她輕聲的抽噎,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順著脖頸流進自己衣服裏。


    過了幾秒鍾,方亦輕拍她的肩,順勢輕輕將她推開。隨後,肖成秦、陸林和三封逐一過來,輕輕抱了方亦一下,隨即放開站在一邊。


    最後,龍少把傘遞到別人手中,像方亦一樣渾身上下淋著雨,有些難為情地一步步走過來。


    “滾你媽的!”龍少剛要像其他人般張開雙臂擁抱,卻被方亦一把推倒在泥水裏,邊推邊罵。


    隨後方亦轉身就走,獨自走出很遠才停下,混著天空滴下的雨水,淚水像決了堤般奪眶而出。是的,這種事對龍少而言,贏了就是捧在手裏的杯子,輸了就是放手後的玻璃碴子。


    而之於自己呢?方亦不知這幾百萬、上千萬的賭局輸了怎麽辦?怎麽和龍少交代?怎麽和孫雪懿交代?怎麽和自己交代?賠都賠不起,怎麽找台階下?心裏壓力簡直無可言狀。


    與此同時,半空中多半無人機開始降落,殷天宇用喊話器宣布勝利方,龍少拿迴了保時捷911的車鑰匙,一切都在有序進行,並逐步走向尾聲。


    “我就是不簽,我看你能把我怎麽地?”但就在龍少要求唐戈把離婚協議書簽了時,意外的事又發生了。但見唐戈突然嘴角獰笑,目露蔑視兇光,隨後扭著個鼻子,惡狠狠又充滿嘲諷語氣地說。同時,周圍人群中竄出十幾個刺龍畫虎、流裏流氣、染了雜毛的小混混,站在了他身後。


    “哼哼,哈哈!”龍少冷笑兩聲,語氣裏充滿嘲諷,也不願搭理他,就順勢轉過了身,朝保時捷911方向走去。


    “呀嗬?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打打殺殺的?玩兒古惑仔那一套呢?唐戈,你別忘了,我可是中間人和見證人,你這是打我臉呢?還是不給我麵子?既然當初想玩兒,就要玩兒得起才行,別給臉不要臉哈!”殷天宇臉上依舊笑嘻嘻,但語氣中已透出陰冷和狠厲,隨即冷冷地瞅向唐戈,以及他身後十幾個小混混。


    “玩兒古惑仔又怎樣?老子始終相信,要想橫拳頭得硬,既然出來混,不磕一下,怎麽知道誰更行?今天老子不但不簽,法拉利還要開走,我看你們誰敢動?!”唐戈說完話,朝殷天宇走去,隨後伸手索要檔案袋和車鑰匙。


    “唐戈,你這麽做事,可是讓我很為難哈!你看看這裏,雖然下著這麽大的雨,但現場還這麽多車友看著呢!今天要是擺不平這事,那我以後旗可就倒了,還怎麽在圈兒裏混?我看不如……”殷天宇臉上依舊笑嘻嘻,卻沒有要交出東西的意思,右手握著喊話器,下巴磕指了指在場的幾百號人,衝著唐戈說。


    “殷天宇,我給你麵子,你把東西給我,這事就當和你沒關係!”殷天宇還沒說完,就被唐戈的話硬生生打斷了。


    “唐戈,我再和你說一次,別給臉不要臉!”雨下得又大了些,殷天宇的臉漸漸沉下來,拿著喊話器衝唐戈說道。


    “都說了,這事可以和你沒關係,我看是給你臉你不要吧?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兄弟們,上——給我幹他丫的!”唐戈聽了殷天宇的話,氣急敗壞地衝著不遠處的十幾個小痞子發號施令。


    就在小痞子們蜂湧而上之際,伴隨一陣劃破夜空的聲浪,一輛布加迪由空中幾架無人機引領著,從盤龍古道上飛馳而來,眨眼就到了眾人麵前,八個led前燈燈組來迴切換光源,深深吸引了眾人眼球,也讓大家忽視了它被嚴重刮損的底盤。車門被推開後,阿興麵容憔悴地下了車,朝唐戈和殷天宇這邊走來。


    “唐少,對不起,我輸了,剛才我……”阿興走到唐戈身旁,當著殷天宇和現場幾百號人的麵,邊說邊愧疚地低下頭。


    “真特麽菜,要是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選你這種衰貨!真特麽給老子丟人,滾,滾開!”沒等阿興說完,就被唐戈打斷了,隨後一把推開阿興,但見他向後趔趄幾步,差點栽倒在地。


    “我剛才差點死在上麵,你知道麽?”阿興站穩後再次走上前,衝著唐戈說。


    “你死不死……那特麽關我什麽事?我就知道你害我輸了比賽,老子差點兒什麽都沒了!”唐戈聽完衝他大聲咆哮,阿興雙唇顫抖不停,好幾秒沒說出話,隨後惡狠狠地點點頭,轉身朝龍少的911方向走去。


    “你不是‘差點兒’什麽都沒了,而是真的什麽都沒了!既然當時答應了賭注,就得能接受非可抗力帶來的不確定因素,玩兒得起輸得起!聽我一句勸,把這離婚協議書簽了,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殷天宇撐著傘,看了看阿興狼狽的身影,隨後抖了抖手中的檔案袋,轉過頭衝唐戈說。


    “廢特麽什麽話?不把檔案袋和車鑰匙給我,那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兄弟們——上!幹他!”唐戈朝身後十幾人一揮手,再次發號施令。


    哇兒——哇兒——哇兒……十幾個小痞子剛要上前,殷天宇的牧馬人傳出一陣警笛聲,隨後從四周人群中,又衝出三四十號人,個個眉頭緊皺、麵色嚴肅,很快就圍住了唐戈和小痞子們。


    “其他人,如果識趣的話,就趕緊給我滾,我現在就和唐戈算舊賬,保證對你們既往不咎,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我數五個數:一……二……三……”殷天宇衝著十幾個小痞子說完,開始一字一頓地數數,四周的觀眾開始漸漸朝中間聚攏,空氣中充斥著濃重的火藥味兒。


    小痞子們看了這陣仗,都你瞅我、我瞅你,開始猶豫如何抉擇。但有一位開始宣布退出後,其他幾位就像解脫了一般紛紛退去。


    “加錢,別走,我加錢!之前的三倍、五倍、十倍!”唐戈見了這場景,麵色開始有些慌了,隨後衝十幾人大聲喊,卻沒得到任何迴應。


    “五人一組,給我打!留口氣兒,別打死就行!”殷天宇衝著三四十號人下了命令,隨後收了手中的傘,抱著檔案袋鑽迴車裏,關上門後開始聽音樂,上半身跟隨音樂聲,有節奏地左右擺動。


    夜黑雨大風冷,伴著牧馬人車窗傳出的陣陣迪曲,包圍唐戈的一票人五個一組,避開身體要害部位,對其展開了拳腳上的各種招唿。唐戈雖然抱住頭縮成一團,但還是被揍得鼻孔噴血、哇哇亂叫,直到後來漸漸沒了聲音。


    四周的幾百號人都撐著傘站在雨中,沒人說話沒人上前也沒人離開,就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


    “停!”大概過了十幾分鍾,殷天宇從車窗探出半個頭,衝施展拳腳的人下命令,隨後下車打開後備箱,抽出一根高爾夫球杆,再次走到唐戈身旁。


    此刻的唐戈,仰麵朝天躺在地上,身下盡是雨水和黃泥,偶爾還有鼻血淌下去,混到地麵的雨水中……一排越野車的燈光照過去,殷紅的顏色極盡恐怖。


    殷天宇瞄準他的側臉,一球杆揮下去,唐戈的身體條件反射地顫了一下,就又沒了動靜……隨後,殷天宇提著球杆走到另一側……


    “這樣揮下去,不會真把人打死吧?這場麵,我就在前兩年的電影《黑白迷宮》中見過,還真沒親眼看過現實版的,今天算是開了眼了!”周圍的富二代人群中,有人低聲對身邊朋友慨歎。


    “讓我來!”擺好姿勢剛要揮杆兒,高爾夫球杆被隻手輕輕抓住了,殷天宇轉過頭看,是剛從龍少那邊走過來的阿興。


    “怎麽?你還有興致幫我幹活兒?那行,剛好我還能省點兒力氣。唉,當這中間人抽這點條,真是太累了、太累了!”殷天宇說完把球杆遞過去,順勢往後退了一步,給阿興讓出空間。


    重複剛才殷天宇的動作,阿興“啪”的一球杆,抽在唐戈另一側的臉上,伴隨著身體再次本能地顫了一下,阿興將球杆還給了殷天宇。


    “行了,算了!以後在魔都,我不想再見到他!”殷天宇走到唐戈頭頂處,開始拿球杆瞄他的天靈蓋,剛要一杆揮下去,被身後走過來的龍少握住了。


    之前二十幾分鍾時間,龍少一直站在不遠處,一手撐傘一手插兜,斜靠著保時捷911的車頭,望著殷天宇這邊發生的一切,自始自終都麵無表情。站在同一把傘下的孫雪懿,卻在偷瞄不遠處夜色下的背影,那是獨自默默站了許久的方亦。


    龍少走過來阻止殷天宇時,孫雪懿撐起另一把傘,朝著方亦站的方向跑了過去,靠得稍微近了些,才發現有人站在他身後,說著感謝雲雲之類的話,再定睛仔細看,才確定是李佳茵。


    “這你放心,離婚協議書的字,我會讓他盡快簽了!還有,他以後如果還敢迴魔都,我就弄死他!”殷天宇信誓旦旦地衝龍少表態,並將高爾夫球杆放迴牧馬人的後備箱。


    “好,那就你去辦!後麵比賽的‘抽條’,我到時打你賬戶上!”龍少說完,轉過身朝方亦的方向走去。


    “那點兒錢……那個,我剛才是開玩笑呢,你別當真哈!還有,你們誰有不解氣的,都過來出出氣哈!”殷天宇衝龍少背影說完,又隔著濃重細密的雨幕,指著地上躺著的唐戈,衝著周圍眾人大聲喊道。


    人群中有人剛要上前,就見半空中直升機射出的綠色光柱突然變成了紅色……


    “不好,警察……警察來了!大家快跑,警察快要來了!快跑啊!”人群中不知誰大喊了一句,隨後現場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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