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懷川聞聽王嫂之言,一時也陷入了沉默。


    正這時,打店外走進來三個人來,中間的那位身著僧袍,竟是一位比丘尼。


    旁邊的男子並不認識,而那位女子卻是她的堂姐懷月。


    “表弟,我來與你送救星了,還不見過靜貞師太。”


    洛懷川見狀,雖不明堂姐何意,依舊站起身,雙手合掌道:


    “阿、阿彌陀佛,晚輩拜見師太,快請上、上座。”


    隨即招唿人奉上極品香茶龍團勝雪。


    不想靜貞師太卻擺擺手:


    “茶便免了,貧尼又不是來品茶的,你引我在店裏四處轉轉即可。”


    王嫂聞言,緊忙走到她近前,恭敬地言道:“師父,請隨我來。”


    那位男子見師太走遠了,拍拍懷川肩膀:


    “川子,洛伯父之事,懷月都與我講了。放心,隻要我娘肯出手,保你翻身無虞。”


    “你、你是……?你娘又、又是……?”


    懷月見他一臉懵懵的表情,抿嘴一笑:


    “堂弟,這才當上一日掌櫃的,便不認人了。這不是咱家隔壁的無擇哥哥麽?


    去歲前往他娘的庵堂苦讀,前幾日方才迴來。爹娘將大伯害成這樣,我這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明裏又不能做些什麽,便央告其請他娘下山襄助與你。


    未想到靜貞師太居然答應了,說是正好借此還了大伯的一份人情。”


    “哦,你、你是說這位大師會廚藝?”


    無擇見他不信,不無傲嬌地介紹道:


    “豈止是會,簡直是精通已到極致。


    不知你是否曉得五代時出了一位蜚聲四海的女廚師,法號喚做梵正的比丘尼?


    梵師父曾以創製‘輞川圖小樣’而躋身天下十大名廚之列,家母便是此道菜品的嫡傳弟子。”


    “‘輞、輞川圖小樣?是食譜麽?”


    洛懷川不免懵懵地問道。


    此言一出,直惹得無擇一陣笑:


    “川子,你可真會開玩笑,那是王維晚年隱居之地‘輞川別墅’的畫圖。


    包括華子罔、文杏館、茱荑沂、宮槐陌、辛夷塢、椒園等二十處景致。


    梵師父用炸、膾、脯、醃、醬、瓜、蔬、黃、赤雜色,將其拚成景物。


    若坐及二十人,則人裝一景,合成則為輞川圖小樣。


    厲害吧,有了這道壓軸大菜,還怕鬥不過那兩家。”


    正當懷川讚歎不已時,卻見靜貞師太麵沉似水地返了迴來,對著他道:


    “當年品嚐此道菜品者,不是頂流的文人雅士,便是達官顯貴,皇親國戚。


    就目前貴店的氣場、內裏陳設及餐具等級來說,


    尚不足以配得上此道大菜的排麵,故而即便貧尼答應幫你,也是無能為力。”


    “師、師太之言不無道理,小子初接手此店,諸多事務尚來不及料理。


    肯請師太許小、小子半月時日即可,隻需半月。”


    一旁的懷月一麵給師太揉肩,一麵哄勸道:


    “師太,您便發發慈悲,依了表弟吧。這段時日我與無擇哥哥正好陪您四處逛逛。


    您久未邁出山門,不曉得這東京變化可大著呢。”


    靜貞師太被她纏的沒法,隻好拍拍她的手道:


    “好,依你便是,不過貧尼對你這位小表弟還有一個要求。”


    懷川聞言,再次合掌道:“師、師太盡管直言,小子無不應允。”


    “有道是佛不度無緣之人,貧尼也不助無心之人。


    半月之後,貧尼要你迴答出如何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切記,要自身感悟,並非鸚鵡學舌,人雲亦雲。”


    “就、就依大師便是,小子定不負所望。”


    待送走了堂姐三人,眾人紛紛圍了上來,魏勝急切地問道:


    “少爺,好不容易來了救星,卻出了個大難題,這可如何是好?”


    懷川沉吟片刻,環伺下諸人殷切而期待的目光,許久方才問:


    “諸、諸位,這半月咱先不做生意。”


    “少爺,不做生意,那不是任著極醉樓黃攤子了?”


    “是呀,少爺,不開門迎客,還要我們這些個廚子做什麽呀?”


    “大、大家稍安勿躁,聽我把話講完。


    稍後,我會列出大家各、各自需要操持的事項出來。


    每人接到任、任務後,務必緊著辦理,千萬莫耽擱分毫。


    極醉樓成敗在此一舉,本少爺先、先謝過諸位了。”


    言罷,對著眾人深施一禮。


    眾人見他如此,內心便也踏實下來,遂散到一旁,靜候其吩咐。


    懷川喚來劉管家,將自己的想法說與他聽。直聽得他雙目放光,不住地點頭稱是。


    末了忍不住讚道:“想不到少爺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韜略。


    與老爺相比,猶過之而無不及,老仆佩服之至。”


    “老、老管家謬讚,好了,你去忙吧。切記,囑咐店裏人守口如瓶。


    對、對外隱瞞消息,倘若有人問起,即說關門了事。”


    就這樣,名滿京城的極醉樓一夜之間關門閉店。


    三層高的樓體前扯起一塊巨幅青布,遮擋住人們的視線。


    心懷好奇的人們,每每駐足感歎,唏噓不已。


    此舉可樂壞了左右兩側的濟得樓與逍遙樓,尤其是二夫人蘇覓柔。


    這日不無傲嬌地對兒子炫耀道:


    “懷澤,做生意準得學學你娘,瞧見沒,咱這才開張三月,那邊便關門大吉了。


    照這勢頭,不出一年,建酒樓的化去的銀子便會迴本。


    沒幾年,咱也成東京的富商巨賈了。”


    “娘,還不是您有遠見,挖空了他家的好廚子。


    少了這麽個對手,銀子還不太有得賺了。


    不過還這陣子日進鬥金,還真是多虧了大伯釀製的兩款好酒。


    尤其是‘顏如玉’,每每惹得客人吟詩唱對,此喝彼應。


    您是沒見那場麵,喝到盡興時,真真的豪擲千金,隻為求一杯足矣。”


    有道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懷澤之言讓蘇覓柔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兒子,分家之時,你搬走了酒庫裏所有的存酒,咱這要是賣空了,可如何是好?”


    “娘,想那麽多做什麽。酒坊不是還在釀酒麽?


    大不了讓爹再去找大伯要,不行咱也給錢進些,如今又不缺銀子。


    再說了,沒了極醉酒與顏如玉,可以進別家的酒。東京城裏的正店又不是隻有他一家會釀酒。”


    “什麽正店?咱這逍遙樓不算是正店麽?”


    “娘,這您便不懂了,來,坐下喝杯茶,讓兒子與您好好講講這裏麵的門道。”


    懷澤扶著她娘坐下來,自己坐到她對麵,翹起二郎腿道:


    “所謂的正店,即獲得釀酒許可的那些個大酒店。


    比如白礬樓、三元樓、濟得樓、當然,極醉樓也是。這是官府特許釀酒的正店。


    隻有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北京大名府四都,才有此等店。


    不但許其自營酒樓,還可向其他腳店、酒戶批發成酒。


    您沒見濟得樓門首右邊的鋪麵,堆放著好多酒桶麽,之前極醉樓堆的更多。


    腳店呢,則是指像我們這樣沒有自釀權的酒店。


    即便裝飾的再豪華,也要向官府的酒務或正店批發。”


    “哦,經你這一說,娘便明白了,看來這釀酒的方子還要設法弄到手才是正理。”


    那邊娘倆又在合計下一步該如何打算,咱先按下不提。


    單說半月時光轉瞬即到,這日辰時,極醉樓前熱鬧非凡。


    一條用多種植物花卉,按“輞(wǎng)川別業”四字巧妙搭建的門廊直通店內。


    懷月與孫無擇跟著靜貞師太如約而至,後麵簇擁著一大批聞信而來的食客。


    無一不想見識一下這位佛門神廚後人的精湛廚藝。


    進入店門,首先映入諸人眼簾的是一架巨大的沉香木屏風,上麵透雕著一幅《輞川圖》。


    但見層巒疊嶂,氣象雄渾,湖光山色旖旎秀麗。


    更有軒榭亭台、樓閣橋梁等建築,無一不彰顯示出古雅之韻味。


    雕工更是精致玲瓏,歎為觀止。屏風前擺有一座不斷緩慢旋轉的紅木高台。


    上有樹狀分支,伸出的枝丫上林林總總地陳列著北饌(zhuàn)、南珍、川飯三大菜係的一些經典佳肴。


    如北饌羊頭簽、繡吹羊、羊蹄筍;川飯的插肉麵、大燠(yu)麵、大小抹肉淘等;


    還有南食店的魚兜子、蟹釀橙、水龍圓子、山海羹等。


    更為令人驚詫的是,竟有一些從未見過的新鮮菜式。


    端的是造型別致,搭配精良,色澤鮮亮,香飄四溢。


    直看得眾人垂涎欲滴,恨不得馬上大快朵頤一番。


    再看高台四周的邊緣,是分別裝在葫蘆瓶、細頸瓶、壺形三足鼎、


    刻花玻璃瓶、深藍膽形瓶與直桶杯等玻璃器皿中的各類藥酒。


    旁邊各立有一塊小牌子,不但繪著此類草藥之圖樣,


    還寫著此酒的功效與作用,人群中又是一陣竊竊私語聲。


    “想不到這洛家少爺還真有新奇點子,別家酒樓是歌妓迎客,仙姬唱曲。


    此番陣仗倒是別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看這些藥酒色如琥珀,每種層次深淺不一,先不管滋味如何,


    單說這一個玻璃杯便可賣到兩千貫,比同樣大小的金杯皆要貴重,足見其財力非凡。”


    靜貞師太滿意地微微頷首,繞過屏風,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致。


    細看之下,竟是輞川別業的微縮景觀。


    但見軒榭樓閣掩映於青山碧水之間,一幢古樸端莊的別墅外,山嵐雲岫,曲溪蜿蜒。


    幾位儒冠羽衣的雅士正飲酒弈棋,一副蕭然遺世之態盡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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