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那麽多亡國之君,李煜應該算是最坦然的。趙匡胤因為李煜一直奉他為正朔的緣故,免除了他們一行四十六人的獻俘禮,多少保留了他的最後一點體麵。


    開寶九年正月初七,趙匡胤親臨明德門,端坐於禦座之上。通事舍人引著李煜前來參見。


    李煜按照通事舍人的要求,離得禦座很遠,便跪伏於地,兩唿萬歲,“罪臣李煜拜見官家,萬歲!”爬起來走了兩步,複又跪倒,“罪臣李煜拜見官家,萬歲!”


    此時明德門的城樓之上並無旁人,趙匡胤將手裏寫滿李煜罪狀的露布丟到一旁,走下禦座,好奇地打量著李煜,“免禮!抬起頭來。”


    李煜抬頭,目光與趙匡胤相碰,又惶恐地低下頭去。


    “吾長你十歲,怎的你蒼老憔悴至此?可是一路上有人苛待於你?”


    李煜一愣,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麵對趙匡胤他的心裏五味雜陳。


    “罪臣抗拒天兵,心中惶恐憂懼,恐官家不容,因此心力交瘁……”


    趙匡胤擺擺手,嘀咕道:“吾魁梧威猛勝你十倍,吾兒徳昭清秀俊逸你也多有不及……”


    李煜沒有聽清,又不敢問,以為是趙匡胤降罪之詞,因此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起來說話吧。”


    “謝官家。”李煜戰戰兢兢起身,垂首肅立在一旁。


    “聽說你很會寫詩?”


    李煜默不作聲。趙匡胤東一句西一句的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試做一首,要寫出詩的意境來。”


    李煜心裏一咯噔,以為趙匡胤是借題發揮,猛然就跪了下去,伏在趙匡胤腳邊,涕泣道:“萬望官家開恩,罪臣隻求苟全性命。”


    “吾取你性命做甚?起來說話吧。吾在東京聽過你的詩名,一時好奇罷了。”


    趙匡胤有些失望,他滿以為李煜寫詩也如趙德昭一般,都是張口就來的。


    李煜見趙匡胤神情不似作偽,心中又升起幾絲活命的希望,狐疑著起身,小心翼翼地迴道:“罪臣隨意作的幾首歪詞,不想竟入了官家之耳。”


    “我就隨口一問,做不出也不甚打緊。”


    李煜沉吟片刻,“罪臣以前偶得了兩句殘句,說出來恐有辱尊聽。”


    “哦?且試著吟來。”趙匡胤來了興致。


    李煜頓了頓,念道:“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


    念完他抬頭充滿希翼地看了看趙匡胤的臉色。趙匡胤還想聽下文,不想就這十個字,一時還沒有迴過神來。


    心道:“滿懷的風能有多少?這首詩寫得小氣無比。遠不如吾那首“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來得大氣豪邁。”


    不過他心裏也拿捏不準外人會如何評判,隻好撫須點頭說道:“好一個翰林學士!”


    “官家過譽了。”李煜謙卑更甚。


    趙匡胤也沒了多少興致,返身迴到禦座上說道:“朕今日免了你的獻俘禮,隻因你一向奉大宋為正朔之故。今後隻要安分守己,少不得你的富貴。”


    李煜一聽,忐忑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一些,泣拜道:“罪臣多謝官家寬宏大度。”


    “嗯,朕屢召你至汴梁,你偏偏違命不來……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一個違命侯,左千牛衛大將軍。另賜府邸一座,就與朕的徳昭兒做個鄰居。下去吧,詔書隨後就到。”


    “罪臣告退。”


    李煜長舒了一口氣,躬身緩緩後退,直到門口才轉身跟著通事舍人而去。


    一股冷風襲來,趙匡胤緊了緊衣袍,突然覺得意興闌珊,他覺得自己當真是一夜之間就老了。除夕那晚連番大醉,之後便一直纏綿病榻,隻到昨日方才好了一些,隻是一直秘而不宣罷了。


    他身強體壯,甚少得病。以前哪怕染病,也從來沒有前幾日躺在床上那樣的無力感。那種感覺讓他害怕,他怕大業未竟身先死,更怕死的時候一句交代都沒留下。


    “想來如果真有惟願朕能多活幾年的人,二哥兒肯定是其中之一了。”


    趙匡胤釋懷地笑了笑,接著又毫無征兆的劇烈咳嗽起來。


    “傳朕的旨意,撥付五百禁軍到山南西道節度使趙德昭帳下聽用。”


    ……


    “去看看隔壁吵吵鬧鬧的,在忙些什麽?”


    趙徳昭披散著頭發,將筆擱到筆架之上,喚來婢女問道。


    “諾。”


    小召領命而去,約莫一刻鍾又匆匆趕迴來複命。


    “迴稟殿下,是官家新封了一個什麽違命侯李煜的,搬來此處。一大家子怕有幾十口人。


    殿下若是覺得吵鬧,婢子這就遣人去說。”


    “李煜?”趙德昭皺起眉頭,“他居然就住到了我的隔壁?”想了想吩咐道:“不必了,也是個苦命人,隨他去吧。”


    “是。殿下還寫字嗎?墨都幹了,婢子為您磨墨。”


    “不用了。小召你過來為我束發。”


    趙德昭往椅子上一躺,閉上眼睛,仍由小召為他整理頭發。


    王知韻身邊四個婢女,小召、小盤、青芽、紅盞。趙德昭獨獨喜歡使喚小召一個,其實小召另外幾個比起來,不光長相不是最出眾的,手上也沒個輕重,梳個頭發都能薅下趙德昭一把頭發下來。


    之所以喜歡使喚她,不過就是覺得小召心性跳脫,比起其他人,就她還敢在趙德昭麵前討價還價,這一點比起其他人的逆來順受,讓趙德昭更加覺得可貴。


    “你輕點。”趙德昭頭皮一緊,出口埋怨道,“要不是見你年紀小,早把你發賣了。”


    “要不以後梳頭還是讓小盤來吧。婢子以後專為殿下磨墨。”


    “嗬嗬,你想得到美。盡想著躲懶。”


    小召嘟著嘴,有些不服氣,“是殿下嫌棄婢子手笨,又不是我不願意盡心服侍。”


    “你哪是手笨,你根本就是報複,怪我拘著你磨了半天墨。”


    趙德昭這樣不輕不重的指責,小召早就習以為常了,她根本不接這茬,而是神秘兮兮地說道:“殿下,我剛剛去看了一眼,隔壁那個違命侯的娘子,當真是美若天仙啊。”


    一聽到這個趙德昭可就來勁了,身體裏一個名叫“曹賊”的基因蠢蠢欲動。


    “哦?那娘子長得如何模樣?”


    小召撇撇嘴,心道:“殿下果然是喜歡年紀大的。”心裏慪氣,手上力氣不由大了幾分,疼得趙德昭齜牙咧嘴。


    “去去去,叫人與我更衣。我要去練刀。”


    小召嘟著嘴丟下篦子就走了,趙德昭咧嘴一笑,“這小妮子氣性還挺大。興她說,就不興我問了,還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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