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熊貲來到一所農舍,他隻帶了趙升與鬥丹。

    也算是故地重遊了,此處原是當年彭仲爽的舊居,熊貲便是在此與彭仲爽交心的。

    從奇特的相遇,相互試探,二人終成一段君臣之緣,彭仲爽所提堅持縣製,集中君權,遷都,滅申,滅息,滅鄧無不著眼於楚國未來,又從楚國國情出發,同時又幫他肅清了身邊亂臣,原本以為他二人會如齊國國君與管仲一般做出一番大事業,誰知道,他被亂賊所殺。

    熊貲痛失寵臣,怎能不悲,如今來到陳國,又豈能不會想到當年在此處暢談的情景。何等瀟灑肆意。

    熊貲推開院門,房屋早己衰敗,院內雜草橫生,走入一間屋子,曾是他居住過的地方,他記得,牆角有一列書架,書架下是一張書案,窗下是木箱,還有一張木榻,現在卻無一物。

    他站了片刻,長歎一聲。

    “主子勿傷心,令尹知主子如今還掛念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熊貲道,“他原本還有一番作為的,做為臣,寡人歎兮,做為友,寡人疼兮,去拿酒來,寡人要在這裏敬他一樽。”

    ......

    驛站:

    公子從見鹿鳶在廳裏喝茶,笑吟吟的度到她對麵坐下,“這麽早起來了?”

    “嗯。”

    “昨晚可睡得好?”

    鹿鳶白了他一眼,“甚好。”

    “你昨晚都做了什麽?”

    “睡覺。”

    “睡覺之前?”

    “吃飯。”

    “吃飯之後?”

    鹿鳶將茶杯一放,“你想問什麽?”

    公子從嘿嘿一聲,“我聽說你昨晚出門了。”

    鹿鳶不動聲色,故意想了想,“哦,若你說在院子裏散步也算出門的話,好像是。”

    公子從聞言,長歎一聲,“你不問我去了何處?”

    “我為什麽要問?”鹿鳶一手托著腮,朝他眨眨眼。

    公子從一時啞然。

    二人照著他們獨特的方式相處,何嚐不是一種打情罵俏。片刻有小廝端來食物,公子從一邊吃著,一邊盯著鹿鳶看,鹿鳶呢,垂著眸,氣定神若。

    “哎呀。”公子從被燙了嘴,他生氣的將箸一放,“還是楚國的東西好吃。”

    鹿鳶隻瞟他一眼。

    “你說,這麽難吃的食物,當初桃夭是如何在這裏生活的?”

    鹿鳶聽言手上動作一頓。

    “你別誤會,我對桃夭再沒敢奢想,自從她嫁給王兄,我就死心了,我隻當她是阿妹,不,是王嫂。”公子從指天發誓。

    鹿鳶放下箸歎氣一聲,“你說,她真的與那場叛亂有關嗎?”

    公子從也收斂起嘻笑神色,雙手籠在袖子裏,“我問過王兄,王兄隻會將我大罵一頓,但是,王兄這麽喜歡桃夭,卻將她放在一個荒島,不管不問,怕是......真的了。”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片刻,“可是大王畢竟沒有廢了她,大王還是念著情意。”

    “你該知道,楚國沒有廢後一說。”

    公子從又道,“王室一直有規定,楚王不能廢後,除非王後病歿,或是賜死。”

    鹿鳶驚訝的張大了嘴。

    *

    熊貲從農舍出來,馬車緩慢的行駛在街道上,熊貲挑開簾子,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耳邊響著商家的吆喝聲,熊貲但見一間酒肆,近十年了,他仍能記得,那時,他與桃夭在此相遇,她趴在馬車上,馬兒受了驚,橫衝直撞,整個大街都是一片狼藉,第一次見麵,他便認出了她,隻是不敢確定,而那一刻,他策馬跟去,救下她,也肯定了她,沒人知道他是多麽的欣喜若狂,隻是後來發生了這麽多變故......

    熊貲放下簾子,麵無表情的閉上雙眼。

    “停車。”

    熊貲走下車來,吩咐駕者先行,他要步行迴驛站。

    趙升與鬥丹擔心他的安全,他說無防,三人來到了竹宛。

    這裏曾是公子完的住所,因公子完好靜,竹宛在城郊,平時來的人少,被查封後更無人敢來,隻有幾個乞丐駐足在林宛旁一間廢棄的草屋裏。

    一把大銅鎖將竹宛大門緊緊鎖住,不過卻難不到熊貲三人,鬥丹架著趙升,三人躍上屋頂,輕鬆的落在院中。

    深秋,院中一片落葉,夾著腐朽的味道迎撲來。

    熊貲四下看了看,采著落葉朝木屋走去。

    推開木屋,門上結了厚厚的蜘蛛網,鬥丹抽出劍將絲網砍下,屋子很暗,借著陽光,依稀能見屋內擺設依舊,隻是書架上空無一物,熊貲記得當年他拜訪陳完時,那裏是堆滿了竹簡,如今隻有厚厚的塵埃,將往事埋葬。

    “咚”的一聲,門被撞開,一臉怒氣的桃夭站在門口。

    “原來你是楚國太子。”

    “別說我的婚事,我不能做主,怕是叔伯也不能做主。便是叔伯能做主,我也不會嫁去楚國。”

    熊貲迴過神,門口那有她的身影。

    其實在那一刻,她己經表明了態度,她不會嫁給他,是他一意孤行罷了。

    “主子,你怎麽了?”趙升見熊貲神色難過,不由得上前問來。

    熊貲搖搖頭,“無礙。”他大步走出木屋,又朝竹林而去。

    一條九曲迴廊,四周皆雜草,沒人打理,一片衰敗。

    “你手上的傷好了嗎?”

    “太子是想提醒我,曾救過我的命,好以此要挾嗎?”

    “桃夭這名字是你母親所取,隻因你出生那日,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迴陳國之前,你一直在楚宮生活,因此……我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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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以為,扯上這點關係,我就會嫁給你,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實話告訴你,我己經有喜歡的人了,便是死,我也不會跟你去楚國。”

    便是死,我也不會跟你去楚國......

    熊貲嘴角一勾,她說到做到,若不是他威逼,她定是死也不會去的。

    熊貲閉了閉眼,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遠外閃過,他心下一驚,待定下神時,那裏有她的影子。

    “主子,該迴了。”趙升在一旁提醒,不想主子陷入往事傷心不能自拔。

    熊貲笑了笑,“好,迴吧。”

    片刻,“你說,寡人要如何處置王後?”

    “啊?”趙升與鬥丹詫異的互視一眼。

    “罷了,放她走吧,也放了寡人。”

    放她走是何意?二人心中猜測,但聽主子又道,“迴楚之後,下一道旨,王後重疾不治而亡。”

    趙升與鬥丹皆是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

    林宛不遠處有一片小林子,一處幹枯的泥土突然動了動,接著嘩拉一聲,地麵突然凹下一塊,出現一個小洞,但見一人從洞裏爬了出來。

    此人左右看了看,又將洞口堵上,然後迴身朝那片莊子看去。

    此人正是桃夭無凝,原來她己經隨商隊到了宛丘,迫不及待的去了林宛,半個時辰前,她從狗洞進了院子,那是她幼時,不想學習了,便從那狗洞逃出去玩耍,她想起叔伯說的話,她在竹林的石桌下找到了秘道口,順著這條秘道,到了這裏。

    桃夭站了片刻,自然不知道與熊貲“擦肩而過”,她不敢多呆,大步離去。

    *

    陳侯與諸國使臣商定了會盟日期,太子也己下葬,諸使臣相繼離開,然而同時,一條流言在宛丘傳開。

    起因是,某夜,幾個乞丐們討了食,迴到林宛旁的草屋,半夜子時突聽一陣琴聲傳來,乞丐們不以為然,然而,連續數日皆是如此,同時林宛裏有燈光亮起。

    白天林宛依舊如往常,隻有到了晚上子時才有琴聲燭光,當真是一件怪事,乞丐們膽子大翻牆查看,隻見院中有白影飄來飄去,期間還念念有詞,“陳侯戮君奪位陷公子,罪該萬死。陳侯戮君奪位陷公子,罪該萬死......”

    幾個乞丐嚇得半死,發瘋般的逃出了林宛。

    至此,陳侯殺莊公陷公子完,公子完的陰魂迴來等流言迅速傳開,僅數日之間,宛丘國人皆知,甚至還有小兒唱起歌謠,“王子同舟,我心憂愁,二子往,一子返......”卻是諷刺王室兄弟相戈。

    陳侯得知大怒,立即令人調查,迴來稟報說,林宛當真有琴聲燭火,隻是當禁軍們衝進林宛,琴聲止,燭火滅,卻不見一人。

    陳侯驚鄂的跌坐在王位上,當夜,陳侯便病倒了。

    蔡姬急急趕去陳侯宮殿,陳侯披頭散發,緊緊抓住蔡姬的手,恐懼的問道,“是不是他迴來了?”

    蔡姬神色嚴峻將一幹宮人屏退。

    “君上說的他是誰?”

    陳侯瞪大著雙眼,“......陳完......陳完的陰魂。”

    蔡姬厲聲道,“君上難道不知,陳完並沒有死那來的陰魂。”

    陳侯看著蔡姬,好半晌才迴過神來,“是了,沒死......不,我們隻是沒有找到他,或許他早己死了......”

    “君上。”蔡姬厲聲打斷他的話,“死了又如何?難道君上真的相信什麽陰魂?若是陳完的陰魂尋來,那麽莊公,魯姬的陰魂何在?”

    一句話終於讓陳侯冷靜下來。

    陳侯這一生殺過的人何其多,他從不相信什麽鬼神之論,隻是越到年紀大了,反而有些怵了。

    自從6年前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莊公,就那麽站在他床榻前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看著他。

    夢醒後他大汗淋漓,跑到宗廟向陳氏列祖列宗懺悔。

    也是從那時侯開始,他更加重視祭祀,占卜,萬事皆要占一占,甚至細致到何時進食,何時出門,若卦言乃兇,他寧可不食不出。

    因而當他聽到那傳言時,便有些承受不住了,神絲開始恍惚起來,然而蔡姬的話又讓他一個機靈。

    “真不是他的陰魂?”

    蔡姬道,“如今流言四起,朝臣也議論紛紛,對君上是大大的不利。”

    “那寡人要如何?”

    蔡姬冷笑道,“先得安撫朝臣之心,既然有人相信是陰魂,君上可親自去林宛,以證明自己。”

    “什麽?”陳侯一驚。

    “隻有君上敢於麵對,流言不攻自破,什麽戮君奪位陷公子,都是一派胡言,臣妾倒要看看,是誰那麽大膽。”

    蔡姬目光兇狠而堅定,陳侯喃喃道,“讓寡人想想,讓寡人想想。”

    蔡姬安撫好陳侯睡下,迴到了自己的寢宮,貼身護衛央從身後將她抱住。

    “他怎樣了?”他是指陳侯。

    蔡姬無力道,“嚇怕了。”

    央冷冷一笑,“一向心狠手辣的君上,也有今日。”

    蔡姬道,“若不是這些年喂他吃藥,他也不會精神這般時好時壞。”

    央咬牙道,“誰讓他將我們的款兒送去楚國入質,依我之見,一刀解決了。”

    蔡姬嗬嗬一笑,轉過身來撫上央的臉頰,“知道你心疼兒子,但我們須得一步步來,如今太子己死,款兒必為太子,隻等他一死,款兒迴國登上君位,整個陳國便是我們的了。”

    “不,我不要陳國,我隻要你。”言畢,央一把將蔡姬抱起,走向床榻。

    “等等。”蔡姬阻止道,“流言一事,我甚覺蹊蹺。”

    “有何蹊蹺?”央卻是猴急不得的脫去她的衣衫。

    蔡姬道,“莊公之事,何人知曉?除了蔡季,蔡季是絕不會說,難道當真是陳完迴來了?可他又怎知詳情的?如今朝中己經有臣在議論了,這時侯不能讓此事擴大,引來朝中內亂,那麽款兒何時能歸?”

    “你想什麽做?”

    蔡姬道,“流言從林宛傳出,隻要陳侯敢去林宛,麵對陰魂而不懼,來證明自己,朝臣們才會相信,隻是那陰魂到底是誰?”

    “這有何難,等我日夜守住林宛,還怕那陰魂不現身。”言畢不容蔡姬多說,身子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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