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之所以惋惜,大概是怕此後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魚膾了吧。”寧采細聲細氣地笑,讓李真陡然想起玩線團的貓咪。

    郭軒舉著夜光杯輕笑搖頭。

    “說完美食,再說說美酒。”冉從我挑了挑眉,“冉某好酒,收集了各種古法釀酒。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一種前朝古書上記載的酒。”說著,一拍手掌。

    很快,數個身披輕紗的貌美婢女各端著一麵一尺寬的甜白瓷圓盤走向席上的客人,並放在客人麵前的案幾上。

    玉色長毛厚毯上擺設的玄色案幾漆麵光滑,上麵用金粉描畫著略顯抽象的青鳥及花草,像是西漢風格。案幾所用木材是某種奇特樹種,散發著絲絲香氣,非檀非麝,卻讓人頭腦清明。

    甜白瓷的玉白與案幾的黑亮相映成趣,瓷盤內一枚拳頭大的翠綠橢圓物體更添加了一分生機與活力。

    “這是什麽果子?像是棗核。”柳成悶了許久,忍不住開口。

    青君難得開口,瞟了一眼,淡淡道:“既然小冉提到古法釀酒,這東西許是青田核。”

    “青田核?”不解的不止李真一個。

    冉從我抓耳撓腮,滿臉得意洋洋,卻又死死hold住,是那種路上撿了一大塊狗頭金,隻能偷偷摸摸藏起來,不能四處顯擺卻又非常想顯擺的樣子。

    青君淡淡看了他一眼,沒開口。

    寧采隻好將目光投向冉從我,滿臉都是“想知道,好想知道”。

    “怕了你們了,一個個求賢若渴的樣子,哈哈。好了,不賣關子了,這就說給你們聽。”冉從我輕咳了聲,眉飛色舞,“正是青田核,西域烏孫國的特產。青田樹的果實爛掉以後,將裏麵的核一分為二,注滿涼水,就能化水為酒。最大的青田核能裝六七升水,這種方法釀成的酒便稱之為青田酒。”

    將這酒的來曆稍一講解,他便猴急地道,“快,趕緊將青田壺裏的酒倒出來,嚐嚐味道。不瞞諸位,為了準備這次聚會,冉某準備的這些酒水果品美味佳肴,私下並未來得及品嚐呢。”

    李真暗歎,這冉從我還真是個實誠的鐵憨憨,竟然將家中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宴客,這可是後世人差了十數個世紀的距離。

    因為無花和尚的到來,席上的酒都是素酒,也就是低度數果酒,而不是經過蒸餾、殺菌的高度數葷酒。當然,更不可能是那些用肥肉釀製的玉冰燒、羊肉釀製的羊羔酒之類的葷酒。

    這也讓李真忍不住想嚐試一下,畢竟這酒在現代早就失傳。

    所謂的青田壺,自然是指青田核了,納酒水於內,可不就是“壺”嘛。

    酒水倒入酒盅,大夥一起舉杯:“飲勝!”

    將酒一飲而盡,李真隻覺得口中有些桃香,有些木香,還有微微的苦味,同啤酒的味道相仿。

    “咦,居然是這個味道。說好的酒味濃鬱醉人呢?”冉從我失望地搖頭,“世人果然慣常穿鑿附會、人雲亦雲。這酒還不能存放,需要即注即喝,否則會變苦,難以下咽。諸位,若是喜歡這個味道,還請莫要客氣。”

    寧采喝了一口,微微一笑:“酒水雖不甚好,但可以解渴。溽暑之時,加些冰塊、鮮果,想來味道更佳。”

    李真差點要衝他豎大拇指,古人可比現代人會享受多了,享受的同時還講究風雅。

    柳成搖頭晃腦地道:“酷暑之時,用荷葉盛放酒水,拿簪子刺破葉麵,使得酒水順著葉柄順流而下,這樣得來的酒水據說有蓮香,清冽之味,勝過泉水。這酒還有個雅號叫碧筒杯。”

    寧采點頭:“確是清雅。”

    一提到清雅,眾人七嘴八舌,從曲水流觴一直談到唐人夜宴,好不熱鬧。

    隻有青君仿佛喝醉一般,支著腦袋,眯著眼睛,靜坐於案幾前,似乎周邊的熱鬧全與他無關。

    酒宴又過一輪,冰盤早已升至頭頂,眾人意猶未盡,竟然全沒有離去的打算。

    “郭軒,你四處行醫,還遇到過什麽有趣的事?”冉從我舉著錫壺給自己倒酒。

    郭軒看著他,眼神一閃:“有啊。郭某一友人在西湖遊湖,忽然一陣疾風吹過,將盛酒的錫壺吹倒,掉進了西湖裏,忍不住道:‘惜乎錫壺落西湖’。”

    柳成翻了個白眼,滿臉不屑,但沒有貿然開口批評,萬一郭軒是無中生“友”呢?

    冉從我拍桌大笑:“不會是你吧,老郭?”

    寧采也笑,隻是很秀氣。

    至於李真,自然是道一聲“阿彌陀佛”。

    郭軒捋著胡須微微一笑,在聽到李真念佛的時候,心思一動:“那我就講個和尚的故事。”

    大概十年前,自認為醫術小成的郭軒去了川中行醫,來到了錦官城。

    川蜀一代的人崇信佛門的很多,但他們信奉的不是佛祖,而是所謂的佛祖在人間的行走,一個名為釋難陀的和尚。

    有關這個和尚的傳說很多。

    有人說他水火不侵、穿金石而不傷。有人說他能預言吉兇興衰,還有人說他能起死迴生,總之,不是凡人。

    郭軒自然也很好奇,但兩人之間卻從來無緣得見。

    一連在錦官城呆了三年,隨著神醫名頭被傳揚出去,郭軒越來越被大戶人家、世家貴族奉為上賓。

    有一次,他應邀赴宴,總算見到了傳說中的釋難陀。

    宴席設在蘇大戶家中,為的是慶賀蘇大戶的兩個兒子考中進士,在京都等著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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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三天的流水宴,自然少不了邀請親朋好友好好熱鬧一番。

    這個年代娛樂不多,為了娛樂花費向來不菲,不是誰家都能支付得起。

    或許也因此,除了菜肴精致外,蘇大戶並沒有準備歌舞奏樂。

    酒過三巡,眾人便有些醉了。

    “釋難陀,釋難陀在哪裏?”一個中年書生努力睜大醉醺醺的眼睛,晃著腦袋在人群中尋找釋難陀。

    沒錯,這會設宴聚餐可不像後世那種幾個人、十幾個人,而是數十個人,甚至上百人。

    燭光閃爍,在一眾烏發中,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尤為顯眼。

    中年書生踉蹌著走了過去,死死拉住對方的手:“釋難陀,你真是釋難陀?”

    釋難陀生的很尋常,個頭不高,濃眉大眼,身形壯碩,像農夫更甚於像高僧。

    “阿彌陀佛。”

    “我不相信你是活佛。”這人衝著釋難陀打了個酒嗝,喃喃道,“來,證明給我看。不,是給我們看。”說著,迴頭衝其他人喊了一聲,“諸位都想見識一番,對不對?嗝——”

    “對,要看,要看。”眾人揮著拳頭,群情激憤。

    郭軒知道這是喝多了酒,酒意上頭,情緒為人所乘,跟著瞎起哄,平時可沒人敢這麽幹。

    不說釋難陀究竟有沒有真本事,就他手下的那些和尚,以及依附於他的勢力也讓人不敢惹啊。

    好在,釋難陀並未見怪。

    他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施主既然想看,那和尚就玩個戲法。”說著,伸長脖子,用手掌衝著脖頸比劃了一下,“誰有刀,來,把腦袋砍下來。”

    眾人傻眼了,猶如一盆冰水潑到頭上,立刻冷靜下來,恢複了清明。不知所措地相互看看,又看向釋難陀,以為對方故意說笑。

    見氣氛僵住,釋難陀微微一笑,對跟來的弟子道:“你來砍。”

    弟子點點頭,拿出一把刀,竟然真將頭砍了下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全身冰冷,如處寒冬。本是為了件喜事赴宴,席上竟然發生了殺人的兇案。

    不成想,釋難陀的身體站了起來,雙手捧著腦袋,哈哈大笑。發出笑聲的分明是嘴巴。

    眾人大驚失色,沒人敢弄出動靜。

    釋難陀輕歎一聲:“還是掛在柱子上才看的清楚。”說著,雙手抱著腦袋,走到柱子前,用釘子釘住耳朵,將腦袋掛在了柱子上。

    眾人望過去,見一顆圓溜溜無發的頭顱掛在上麵,眼睛還一眨一眨的。再看脖子處的創口,並沒有鮮血流出來。

    呆愣當場,席間安靜猶如墳墓。

    無頭身體似乎並不在意,重新在酒席上坐下,端起酒杯,往脖子裏灌,柱子上的腦袋還微微搖晃,嘴巴更是吧唧吧唧作響,還稱讚道:“果然好酒,是五十年竹葉青吧。”

    沒人敢迴答,人人瞠目結舌,作為主人的蘇大戶更是麵色發白,而那個拉著釋難陀表演戲法的中年書生早就鑽到案幾之下躲了起來。

    見無人應答,釋難陀仿佛搖了搖頭:“無趣,實在無趣,不如飲酒!”說著,一杯接著一杯地往脖子倒竹葉青,越倒越多,似乎便是越喝越多,人也越來越醉,掛在柱子上的腦袋麵紅耳赤,猶如長在身體上一樣。

    一邊倒酒,釋難陀還一邊打拍子哼曲,隻不過打拍子的雙手與哼曲的嘴巴相距甚遠!

    等將蘇大戶準備的好酒喝光,釋難陀忽然歎氣:“你們不是要看戲法嗎?今日我的表演可還令諸位滿意?”

    眾人一聽,噤若寒蟬。膽小的更是全身顫抖,仿佛末日來臨。

    似乎對這些人的膽怯不齒,釋難陀哼了聲,站起身來,走到柱子前,將腦袋取下,抱著重新安在了脖頸上,身體複為完整。

    郭軒偷偷看過去,因對方穿著無領衫,能將脖頸看得清清楚楚,那裏根本沒有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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