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樓仔細看了看王老爺的麵相,忍不住掐起了手指,當然是藏在長袖下。

    弘則知道他在測算,問道:“如何?”

    白玉樓放下手,微微搖頭,沒有開口。

    這時王老爺忙又給白玉樓行了一個大禮,急道:“請勸勸大師收我為徒,待我修行有成,定為佛祖重塑金身。”

    白玉樓聽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能不能成為師徒要看你們之間有無緣分。”

    王老爺忙大聲道:“有緣,有緣!”

    白玉樓隨口問道:“你為何想出家?”

    王老爺道:“出家才能修行,修行才能得道,得道才能長生,長生就會無病無災,逍遙世間。”

    白玉樓驚訝地望著他。

    弘則則是雙眼微闔不停數著手裏的佛珠,而慧遠卻垂著眼眸,似乎這番話全然沒有入耳。

    白玉樓道:“這說法倒新鮮,那我問你,你怎麽有了這個想法?”

    王老爺歎道:“三年前我生了一場急病,差點去了地府。病好後就決定尋求修行之法。這人生聚則成形,散則成氣,一來一去而已。更不用說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不修行,人生也不過是一場大夢,到老更是一場空。”

    白玉樓道:“你倒是有悟性。”

    王老爺一聽,很高興,道:“多謝道長。若是能拜弘則大師做師父,在下餘生無憾了。”說著,朝弘則深深叩了一禮。

    這時,弘則睜開眼睛,道:“你先迴去吧,我會考慮收徒之事。”

    王老爺一聽,忙高高興興地告辭了,這樣的話弘則以前可從沒說過。

    望著王老爺興衝衝的背影,白玉樓戲謔道:“我猜他迴去就會給兒子分家,說不得還會準備大筆香油錢同供奉。”

    弘則聽了,眉頭微皺:“這王老爺就是這個臭毛病,總以為什麽都能用錢買到,他以為自己能用錢換來修行嗎?荒謬。”

    白玉樓笑笑道:“或許他以為有錢能買到修行的法門,按照修行的法門很容易就能入門,入門之後自己就變成了修行中人,那就離長生不遠了。這麽想,錢當然能買到修行了。”

    弘則皺了皺眉頭:“他太精明了,什麽都要算計,怎麽可能老老實實地做和尚?若不是一場急病嚇怕了他,我懷疑他終身都不會來寺廟。”

    白玉樓哈哈笑道:“他這才是‘臨時抱佛腳’呢。”笑聲停頓,又道,“不過這王老爺也算有慧根,竟然知道‘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的道理,多少人看不透呢。”

    弘則點頭表示讚同:“這話一旦傳開,不知又有多少人踏上修行之路呢。”

    白玉樓問道:“那你打算收下他了嗎?”

    弘則搖頭:“讓他在家做個居士好了,最多傳給他些吐納的法門,能延年益壽,邪病不侵。他同南園寺的緣分也就這麽些了。”

    白玉樓嗤笑道:“王老爺要是知道自己捐了大筆香油錢同供奉隻得到強身健體的法門,一定會後悔。”

    弘則道:“這些供奉是他堅持給的,寺裏本不想要。畢竟,王老爺雖富貴,卻為富不仁,他的銀子不是好用的,我還怕寺裏擔上因果呢。”話畢,對已經送王老爺迴來的慧遠道,“從今天開始,在城裏除了原定的施粥外,再讓人準備棉被、棉衣布施。還有,讓醫堂每半旬義診三天,免費施藥,多積些功德。”

    慧遠忙點頭表示立即去辦,轉身離開。

    白玉樓道:“你這個徒兒似乎已經走彎路了。”語氣頗為惋惜,能被弘則收為徒弟的,資質、悟性、根骨想必極好。哪曉得,現在居然沉迷打理俗務。

    弘則委婉否認道:“同世俗打交道也是一種修行,殊途同歸而已。”

    白玉樓攤攤手:“你總是能講出一堆道理,是俗講說佛習慣了吧?”

    弘則笑笑道:“現在有專門的俗講僧來說佛了。”

    白玉樓點頭稱讚道:“這倒是個好法子。識字的百姓畢竟不多,這俗講僧口才一定了得。”

    弘則肯定道:“那是當然。口才好了才能將佛家經義典籍中的故事說得雅俗共賞,讓更多人接受裏麵的道理,用在平日生活中。”接著,他又道,“你不知道嗎?道家的天師道也有俗講了?”

    白玉樓搖搖頭:“你知道的,我們門派同其他宗派不同,更因人少,不知道被多少人覬覦,我同他們打得交道也少,消息自然就不太靈通。”

    弘則道:“想修行有成光光參合世俗的事遠遠不夠,我看啊,不少道家流派已經不是修行大派了,反倒成了皇家控製百姓的手段了。”

    白玉樓嗤笑一聲:“我就不相信你南園寺沒有這樣的作用。瞧瞧那些信男善女,多少人將家業全都捐出來了?寺廟還不納稅,又宣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讓多少惡人隱藏在裏麵,我瞧著,哪天聽說‘滅佛’的聖旨傳來也不奇怪。”

    弘則歎道:“凡事過猶不及,就是真要‘滅佛’,也要百年之後吧?”

    白玉樓搖搖頭:“佛家聲勢過大,必然讓朝廷世家不滿,等騰出手來,必然要出手整治。”

    弘則道:“從這點上我很佩服你們長春穀,隻要關上護山大陣,誰也進不去。人少影響力卻不小,避免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卻又讓人放鬆警惕,減輕了敵意。”

    白玉樓道:“凡事都是一體兩麵,有好有壞,要視時機而定。”

    想到前途兇險,弘則心裏難得煩躁,就換了個話題,問白玉樓道:“打算在嶺南呆多久?”

    白玉樓捋了捋胡須道:“三年?五年?不確定,還打算去崖州、南海甚至海外諸島轉轉,大爭之世,哪能困居一地。”

    弘則懷疑地道:“來南方真是為了水陸大會?怎麽覺得有些不對啊。”

    白玉樓笑笑道:“這是最主要的目的。不過,既然來了,總要好好看看,遊曆遊曆,好多些收獲,多些感悟。光呆在宗門閉門造車,修行怎麽能有所突破呢?畢竟你我都知道心境的重要性。”

    弘則聽了,微微點頭道:“好,你說服了我,不再追著你問真實的原因了。不過,前幾天,今上的龍牙衛派了人來。”說到這裏,弘則語氣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雙眼緊盯著白玉樓的臉色。

    白玉樓聽了,心下詫異,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龍牙衛?。”

    弘則緩緩點頭:“玉門出現後皇帝新增的親衛,人人有傳承,潛力極大。”

    白玉樓混不在意地甩甩手裏的拂塵:“哦。”

    弘則見此便也不再多說。

    白玉樓忽又笑道:“雖說‘富貴猶如草上霜’,但人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大富大貴,享盡人間福樂,最好家族能代代富貴,個個都出人頭地。”

    弘則搖頭:“有慧根、有悟性之人從來少之又少,不足為奇。”語氣一頓,又道,“你的師弟如何了?也出關了?”

    白玉樓搖頭:“出關之時並未過問。”

    弘則笑道:“你們感情倒是一向不甚好。”

    白玉樓隨意道:“馬馬虎虎。”

    ……

    南園寺建在東崖山山腰,海拔並不太高,是莆田香火最旺的寺廟。弘則大和尚因為佛法精深,很是受信眾歡迎,最喜歡在佛誕日或者盂蘭盆會時聽他宣講佛法故事,比如割肉飼鷹啊,九色鹿啊什麽的,尤其是修今生多攢功德能庇佑後代,或者死後升入西方極樂世、盡享福報等等。

    因著香火鼎盛,南園寺財大氣粗,有數百傾良田收租,這些都是信徒供奉之物。

    進了山門,知客僧見是欲前往南海參加水陸大會的貴客,客氣地將李真二人安置在客院。

    看著一個個白白嫩嫩體態豐腴的和尚,李真悄聲道:“瞧瞧這些和尚,個個肥頭大耳,腦肥腸滿,早就將修行丟到腦後了吧。”

    黃梁隻是笑。

    晨光透過薄霧已經照亮整個南園寺,有晨鍾徐徐響起,整個世界從睡夢中清醒起來,開始了新的一天。

    李真早早起來,隨南園寺的和尚做完早課,時才卯初。

    隨意在寺廟中閑逛,後山高有百丈,陡峭的山壁上有片如刀削般的數丈平麵,一個鮮紅的“劍”字刻在上麵,殺氣騰騰,戾氣衝天,讓遠遠看到的李真很意外。這裏是寺廟,怎麽會有代表殺伐的東西存在呢?這無疑與寺廟的祥和慈悲相距甚遠。

    用早膳的時候,李真輕聲問了知客僧這個字的緣由。

    對方念了句“阿彌陀佛”後,才慢吞吞道:“這個‘劍’字是兩千年前一位修行有成的劍仙留下的,曆史遠比南園寺悠久。有緣之人見了這個字,能從中悟出不俗的劍法,據說是那位劍仙前輩留給後人的機緣與道統。施主吃完飯,不妨去瞧瞧,看看能不能習得精妙劍法。”

    李真忙拱手道謝。

    飯畢,拉著黃梁,兩人便前往山壁。

    從居住的客院出門,順著一條鵝卵石路走到盡頭,就是一道月亮門。

    穿過月亮門,又是一片湖石堆就的假山。

    穿過假山,是一片池塘,裏麵養著錦鯉、荷花,據說還有兩隻老黿,這個池塘便是放生池了。

    從池塘上的九曲橋走到對麵,又是一道月亮門。

    跨過月亮門,是片樹林,有數棵高大的銀杏樹已經掛滿了白果。

    走過這片樹林,一直往南,就是“劍”字所在的山壁了。

    此時山壁前的空地上已經有數百人盤坐在地,個個雙眼大睜凝視著鮮紅的“劍”字。

    李真見最靠前的位置已經坐滿了人,隻好換了個較遠的地方,拿出蒲團,盤腿而坐,並試著放出神識,用神識試探那個“劍”字。

    他早有猜測,若是上麵有劍法,為劍仙一縷神識所留最有可能。

    神識剛剛觸動字體,李真便全身一顫,隨後一僵,整個人陷入一片空茫。

    在這片空茫天地裏一個簪發男子背著一隻手揮舞手裏的長劍,速度快如迅雷,劍鋒銳不可當,劍氣更是不時發出“嗤嗤”的破空聲。

    哪怕凝神調動每一絲神識,李真還是感覺跟不上長劍舞動的軌跡,可惜,持劍男子並不會因為他看不清、記不住就照顧他,放慢速度。

    等男子舞完劍法,迴頭道:“可記住了?”

    李真咽了咽口水,傻傻搖頭。

    男子見此,又舞了一遍,完畢後便化為星點消失不見。

    顧不上思考男子為何消失,試圖記起所有劍法,並一次次模仿揮劍的軌跡。就這樣,一式式地練習,最終也不過隻記了十之三四。他一邊惋惜沒有學全,又一邊告誡自己不可貪得無厭。

    等耳邊再次聽到鳥雀的啁啾聲時,李真睜開眼睛,便發現紅日已經落山,東邊一輪冰盤正徐徐升起。

    再看看四周仍舊盤腿而坐雙眼凝視山壁期盼獲取傳承的人,他不由輕歎了口氣。

    若是被人知道獲得了劍法傳承,不知道會不會“懷璧其罪”,有沒有人打歪主意。

    與黃梁迴到住處,對方便急不可待地說:“你是不是也學到劍法了?我學到一套!”

    李真點頭:“被劍仙拉到一個空茫的天地,在那裏學到了一套劍法,這套劍法不過是劍仙劍法中的十之三四,卻最契合我目前的境界。”

    黃梁樂不可支:“太好了,總算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

    兩人都處於興奮中,雞同鴨講好一陣,最終卻又同時哈哈大笑。

    李真猜測,這傳承過去若幹年幾乎未在江湖上有傳說,想必極少人能獲得傳承。偏偏現在變得容易太多,說與天地大變沒有關係他是不相信的。

    夜空如同鑲嵌了無數細碎水晶的墨藍絲絨,天際最後一絲日光也沉入了這暗夜之中。深秋的夜晚寒意入骨,有霜露打濕屋脊蓬草,再聽不到蟲鳴。

    站在空曠的院中,一邊迴憶著新學到的劍法,一邊用手裏的竹劍比劃著,李真步法亂中有序,盡管動作不時凝滯,卻也是“一迴生兩迴熟”。隻不過,這演練的劍法似乎完全看不出有多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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