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莊富生迷蒙醒來,又在心下琢磨:“我等會兒起來到底怎麽跟母親說呢?我想走,實在是因為在這個環境受夠了,並不是對母親不滿啊!沒有母親,哪有我的今天?可是現在這樣走,直接受傷害的就是母親。她幾十年含辛茹苦經營維係的家,她對自己這麽多年不圖迴報的付出,都會隨這一走而化為烏有。況且,她年紀大了,漸漸進入老年,正是需要人照顧、撫養的時候,我這一走,豈不讓她寒心?這一走,也顯出了自己的絕情,自私,無人性。”


    他想到這裏,不禁渾身躁熱,就撩開被子,坐起。“在外人看來,我更不是人。”他又想,“人家會怎樣說我呢?到底不是親生的,靠不住哇!母親為了自己吃了那麽多苦,可自己有時心裏卻埋怨她,說不該留這條根,幹脆一了百了。這真是不講理,當時講把自己送人家,送人家就一定好嗎?當個放牛的,你真願意那樣?而且,帶來的孩子,能像母親這樣真心對待麽?”


    “走,新到一個地方,人生地不熟,人家一旦了解了背景,同樣不會有好日子過。母親講的對,白手起家,什麽都從頭開始,不好對付的。如果招到人家,做‘倒插門’,那一樣被人家看不起,也過不好。何況這種家庭背景,一輩子在人家被拿捏,想想都不寒而栗!”


    “真悔恨,怎麽冒不衝衝就去寫信,弄成這樣。馬上對母親說,不走了。”


    這樣想著,忽然看見母親床邊木箱上的小油燈亮了。昏黃的燈影裏,母親披衣坐在床頭。莊富生穿上衣服,走過去,心疼地問母親:“媽,你怎麽這樣坐著啊?晚上沒有睡好吧?”他靠著母親床邊坐下,握著母親的手說:“這一夜,我也雲天忽地,想了許多。這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真要離開,我也留戀著呢;你撫育我這麽多年,我更不忍離開。不說還沒有辦準遷證,就是有,也不容易走的。我前麵想得太簡單了!這事以後就不提了,你也別難過。都是我一時衝動,隻從自己想了,很不應該。媽,您別生我的氣啊!”


    母親聽兒子說這些話,有點意外,說:“兒子啊,我養你這麽大,相處幾十年,你要一下走了,我這心裏就被掏空了,真是舍不得啊!我是實心實意想你幫你忙忙,成個家,將來能有個孫子……我就是把你當我的‘章兒’養的呀!可現在這社會不講這個理啊,這是什麽話呀?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的呢?所以啊,雖然我舍不得你走,可還是很理解你的想法的。現在這個環境確實對你不利,可當初哪想到如今這一步呢?換一換地方,總會有點希望吧。說實在的,有你這個才能,又肯悶頭幹事情,要在一般人家,絕對過好日子!可惜噢,委屈你了。隻是遷戶口,要有個說得出的理由,我夜裏也在想,就讓秀蘭對孫繼章講,在那裏幫你找個對象,成家後再遷過去,倒是可能辦成的。”


    “去人家當上門女婿?”莊富生詫異道,“媽,你怎麽也想這個點子?你不是早就說過,‘招女婿,耍把戲’呀?不行,不行!”


    “能找到也不錯喲,我去說說看吧,就不知道人家會不會——”母親欲言又止,停了一下又接著說,“另外,這走不走可是個大事,你也要跟你梅姐商量商量,聽聽她的想法,她可最關心你的噢!”


    “媽,我對你講,你千萬別跟秀蘭說了,那樣不好。我想過了,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兒子那是一時心血來潮寫的信,現在沒有那個想法了。”莊富生堅定地說,“梅姐那邊,我會跟她解釋的。”


    “你還是再想想吧,也別這麽變得快,我怕你心裏受委屈噢!”母親停了停,歎了一口氣,說,“人生在世,吃苦受難很尋常。我們都是有經曆的了。看開一點,堅強一點,也沒什麽過不去的,這兩天聽說了吧?她小女兒的一隻手臂都燒殘廢了。你說,這對他家,對這個小孩一輩子的影響該多大啊?悲劇啊!他們不也照樣承受著?眼光放遠點,我想這種情況終究會要改變的!”


    “媽,沒事的,我明白了,您放心。”莊富生心情變得輕鬆了許多,爽快地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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