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蘼蕪青一翦,玉郎經歲音書短。暗鍾明月不歸來,梁上燕,輕羅扇,好風又落桃花片……”


    伴隨著黑色古船入耳的,是縈繞在江中充滿古韻的女子清詞唱腔,聲音不急不緩,卻絲絲淒婉哀怨,似能沁人心神……


    曲調柔美,聽的人,卻早已經滲了一頭的冷汗。


    與此同時,江上那些模模糊糊的黑影,突然停下了不斷抓著那些紙元寶的手。


    唱腔聲漸漸的開始壓過老和尚口中的梵音,原本嗚嗚咽咽叩拜狀的黑影仿佛被生生喚醒了一樣。


    “啪嗒嗒……”


    老和尚手中的念珠忽然斷了,豆子一樣在木船上蹦噠了幾下,便落入了水中。


    “秋雨,秋雨,一半西風吹去……”


    那淒婉哀怨的清詞唱腔聲,唱到此處,突的戛然而止,一片寂靜。


    老和尚猶如未覺,單掌依舊豎立在胸前,指長的白眉在江風中飛舞,聳拉著的雙眼靜靜的注視著那艘黑色古船。


    杜老頭不停的扶著鼻梁上的眼鏡,臉色卻難看的厲害:“能生生壓下這老禿驢的念力,老劉,咱活了一輩子,這是頭一次遇見吧……”


    “嘿,是個女人的聲音!”劉老頭突然笑了,聲音帶了一抹不同尋常的意味。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一旁的老和尚和杜老頭愣了一瞬間,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同時臉色大變:“長沙鬼市!”


    劉老頭蹲下身子,隨手撈了一把江水,似笑非笑的說:“今年三月,長沙鬼市,有一黑袍人擺下三香,傳言其封一陰年陰月陰時百年陰女怨,可無人敢收,後折香離去……數月過去,此地便現百鬼走夜齊聚此地……老杜啊,本以為隻是尋常的小鬼兒索命,可是你看看……我估摸著,隻怕今日的事兒,才是個頭兒,裏麵到底藏著怎樣的因果,你我都不曉得……”


    多年的老夥計了,杜老頭自然聽出劉老頭話語中的言外之意,神色複雜:“你意在就此罷手,不沾染此事?”


    劉老頭長長歎了口氣:“不管是你卜字一脈,還是老和尚佛門一脈,對於因因果果的事兒不都比看的通透?沒有金鑰匙,咋開那暗門鎖?不曉得其中緣由,硬是插手的話,隻能再橫生變故!這個理兒,你們倆老東西還能不明白?”


    幾人忽然沉默了,良久,杜老頭遲疑說:“可這還有個村子,咋個能不管不問……”


    話音剛落,寂靜的江上,讓人頭皮炸開的淒厲鬼笑聲,那無數道黑影密密麻麻的衝劉老頭幾人腳下的小船瘋了一樣湧了過來。


    那黑色古船,卻趁此時飛快的衝江岸駛去。


    劉老頭大驚:“這詭異之物,衝江岸去幹什麽?”


    一直不曾開口的老和尚突然說話了:“諸果從因起,諸報從業起。即是如此,此鬼船為何偏出現於此,而不是別處?此地恐為因果所應之地!或此地將有因果所報之人!”


    一席話,杜老頭和劉老頭雙雙變色,劉老頭率先反應過來:“不好!小宋和葉青丫頭他們還在江岸……”


    江岸,隱隱能聽到霧氣蒙蒙的江中央劉老頭若隱若無的怒喝聲。


    葉青輕皺眉頭,看著黑漆漆的江麵,神色寫滿了擔憂:“定是出事了,劉師他們才如此動怒!”


    “劉師杜師他們是有真本事的,一身玄門之術,高深莫測,出不了什麽事!放心吧,此事之後,我便向部門告假,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事!”


    宋城握了握葉青的手,提起玄門之術,眼中盡是向往。


    葉青便蹭到了宋城跟前,開玩笑一般:“你啊,早些離開那部門才好!你總不能讓劉師杜師他們幫你一輩子吧?這次你主動請纓獨自接下此事,部門裏的人你卻一個不讓來,劉師杜師愛護我們兩個小輩,才不辭辛勞,來了固然好,可萬一來不了,你怎麽就不想想後果?”


    宋城眼神有些躲閃:“我……隻是想……”


    葉青在宋城身上佯拍了幾巴掌,笑嘻嘻的說:“你想什麽我能不清楚?你不通易數之道以特殊軍伍之身入此部門,受人排擠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想讓我體體麵麵的,可是啊,那些俗世的體麵,我又不在乎,你又何必執拗於此,我打小天南海北的一個人野慣了,後來遇到劉師杜師還有你,才知長輩親疼,被人愛護的滋味!無論體麵還是不體麵,我葉青發誓,餘生都托付於你……”


    宋城眼眶有些紅,隨即莞爾:“自然要讓你體體麵麵的,難道成了家,還讓你和以前一樣仗著一點堪輿皮毛做個到處騙吃騙喝的女先生?”


    提起舊事,葉青咯咯笑的直不起來腰,捶著宋城的肩膀:“我……哎呀呀……笑的不行了,老天爺一定是讓我花光了所有的運氣,才讓我當初鬼迷心竅的騙到了你和劉師的頭上……哎呀呀……不能想了,笑死人家了……”


    宋城也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神色漸漸變了,江岸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艘燈火通紅的古船。


    先前從始至終都不曾看到啊。


    葉青自然也看到了,隻覺得渾身不自在,看看江麵,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劉老頭那隻小船的輪廓,那小船劃的終究慢。


    “走!速速帶著那兩個老鄉迴村子!”


    葉青宋城聽的出來,是劉老頭的聲音,似乎非常焦急。


    葉青麵色有些白,剛要說話卻正迎上宋城那雙忽閃不定的眸子。


    宋城咬了咬牙,鬆開葉青的手:“你先走,我上去看看這哪裏來的怪船,聽說有人在上麵看到了滿滿一船糧食,我去看個究竟,迴去也好交差,莫擔心我,隻是一艘船,它還真能吃人不成……”


    說罷,宋城看了葉青兩眼,幾個箭步衝到沒入腿彎的淺水灘,扣著船幫,翻身上了船。


    原本燈火通明的船上,在宋城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所有的燈火仿佛同時消失了,夜色重新墜入黑暗。


    借著朦朦朧朧的光線,船上空無一人,更沒有滿倉滿倉的糧食,隻有一條條的長黑木箱子。


    宋城迴過頭,這才發現船上竟然看不見岸上的情形,明明離江岸如此近,可除了船上的事物,周圍隻有一望無盡的黑暗,看不見,也聽不見……


    摸著黑走到了一具長黑箱子跟前,看清了,卻讓宋城一陣陣的頭皮發麻,是一口又一口的黑木棺材。


    除了滿船的棺材,再無他物。


    察覺到了不妙,宋城慌亂中,很果斷的轉身便準備跳下船。


    而轉身的一刹那,背後忽的響起了讓人涼到骨子裏的陰冷笑聲。


    “何人?”宋城忽然僵住,猛的迴過頭。


    汗珠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陰冷的笑聲卻沒有迴應。


    宋城再次做轉身狀,目光餘光卻緊緊的盯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口黑木棺材,那陰冷的笑聲響起的一瞬間,宋城忽然抬腿一腳踢向了那口棺材,或許年久的緣故,棺材在那甲板上翻了幾個滾兒,竟然碎開,鐺啷啷的棺材釘滾落一地。


    宋城隨手將那尺長的棺材釘握在手裏防身之用,與此同時那打開的棺材中,滔天的黑氣帶著那熟悉的陰冷笑聲彌漫出來。


    宋城大口喘著粗氣,再不做停留,縱身跳下船,江水冰涼。


    而視線恢複之時,便聽到了兩聲驚叫,那古船上彌漫的黑色霧氣已經匯成一股,撲向江岸,繞過葉青,徑直撲向那兩個抬紙船的村裏漢子的其中一個。


    而接下來的一幕,讓宋城瞳孔猛然驟縮,隨即肝膽俱裂的一聲嘶吼:“不要……”


    慌亂中的葉青,伸手便欲去拉那已經嚇懵了的漢子,自己卻沒入了那濃重的黑色霧氣之中……


    宋城瘋了一樣從水中往岸上爬。


    也就是此時,劉老頭他們的小船也到了岸。


    “孽障!”


    劉老頭帶著濃重的殺氣,勃然大怒,道門翻天印拍過來,那滔天的黑氣迅速攏去。


    江上霧氣散盡,黑色古船也不見了,又一次消失的徹徹底底幹幹淨淨。


    江岸上,劉老頭語無倫次,顫顫巍巍的指著宋城,嘴皮子哆嗦了半晌,良久,渾身無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宋城噗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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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那神秘消失的黑色古船再也沒有出現過,劉老頭那幾人便走了,離開了這個小村子,隻是迴去的時候少了一個人。


    再後來,那個老和尚迴去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沿街要飯的小乞兒,穿的破破爛爛,老和尚不忍,便收了他做傳承佛門衣缽的弟子,取名法號小六清。


    幾乎同時,劉老頭也收了徒,是在離江西豐城這個小村莊很遠很遠的信陽,徒兒叫冷七……


    而關於劉老頭和他們的徒兒後來發生的故事,此處便不再去講了,隻說當初那個被葉青舍身救下的村裏的漢子,那個漢子姓袁。


    叫袁富貴,是袁嶼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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