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半夜,高德全剛接過大夜班,因為隻開一台鍋爐,他和方師傅坐在門口的鐵椅上,心頭猛然感到一陣發慌,他差點失去平衡,一下倒在方師傅身上,身上一身冷汗,心髒一陣亂跳,他已經連續做了幾天噩夢了,有時大白天也會恍惚起來,使他心頭籠罩著一片不祥之雲,他看看手表,離吃飯還有半個多小時呢,心頭為何這樣慌亂。方師傅問:“老高,怎麽樣,不舒服啊,要不然你迴去休息好了,這點工作量小菜了,走吧。”

    “我沒事。”他苦笑著說。他到裏麵又把鍋爐檢查了一邊,方師站起來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心想不是剛接班才檢查過嗎,老高幹什麽呢。“喂!你沒事吧?”高德全轉了一圈出來了,隻見值班門房李師傅來問:“高德全上班了嗎?門口有人找。”說完背著手走了。方師傅指著他說:“去,門口有人找你。”高德全脫下手套,追著李師傅就去了,遠遠看去,門房裏有個人,正拘謹不安地向廠裏探望,走近了一看,高德全心中暗吃一驚,是潘巧麗,隻見她滿臉疲憊,張著沒門牙的嘴,看見她沒有門牙,總引起他的內疚和自責。“但今晚深更半夜,她打那麽遠,跑這裏來幹什麽呢?莫非……他沒敢想下去。”他大步跑過去,喊道:“潘巧麗。”她這才認出黑影中的高德全來,也大叫著衝出了門:“你快去看看,她快不行了。”

    “誰?!誰快不行了,快說。”其實,他心中早已經明白了,隻是不敢相信罷了,他仍然要再證實一下,他多希望自己錯判斷了。

    “袁夢珠不行了……。”潘巧麗淚同聲下。

    當高德全騎在馬背上,重新踏上這塊熟悉的戈壁時,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隨同前來的還有葛一鳴,三匹軍馬的蹄子急促地敲打著大地,每一下,都敲打在三個的心頭,使高德全痛徹心肺,那種沉睡在冰層下的感情,終於在滴血的心頭,如怒放的雪蓮開放了。三人一路無語,那受驚竄出的野兔,他們視而不見。

    潘巧麗來去用了三天時間,高德全最終沒趕上見她最後一麵,在連隊朝南三百來米的高坡上,多了一座孤獨的墳瑩,連墓碑都沒來得及做,一塊木板臨時代替了,因天太熱,等不到他了,棺材是團部加班趕出來的,新墓在高坡上顯得那樣蒼涼,隻有黑狗在忠實地守候著,它已經五天沒有進食了,黑狗無力地朝他搖晃著尾巴,流著淚水,在烈日下它虛脫得不成狗樣了,沒了當年的雄風,高德全放聲大哭,他把狗抱在懷裏,狗是那樣地忠誠,它可以不管世事,言論,也沒有那麽多的清規戒律,把它全部的愛和忠誠,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活得那樣真實,這種至誠至性,人那裏及得了它半點,他哭袁夢珠英年早逝,更哭自己生活在一個,充滿了虛假的世界裏。

    他有很多話要講,埋在心中,卻再也沒有機會講了,這裏埋著他的愛人,埋進了她的全部青春年華,她的人生希望,和她未盡的事業,也埋進了她不堪承受,兩個男人的愛,如今她靜靜地躺在這裏了,頭向著南方,她要迴到母親懷裏去了……。

    當全體留守人員默默地來到墳地,陪著他們三人,姑娘們哭的那樣悲傷,那樣無奈,每個得到過袁夢珠幫助的人,都感懷她的好處,不管誰和她有多深的陳見,隨著時間的流失,那道牆,都會在她麵前冰釋,但她內心背負著沉重愛的枷鎖,在婚後一年多中,生命走到了盡頭,她累了,她太累了,她要長久地休息了,帶著她的不了情,難續的孽緣,留下了還在繈褓中的女兒,撒手西去了,如今她正靜靜地睡在這,大地母親的懷裏……。

    指導員和葛一鳴欲哭無淚,眼圈都是紅紅的,看著那用紅柳編成的花圈,如跳動的火焰,跳動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葛一鳴已經和張招娣準備結婚了,而他的這個對像,也是袁夢珠幫他選取的,而張招娣還不知道她出事了,想到這,這個心底善良而多情的妹妹,已經孤獨地長眠在此了,心中悲苦直湧喉頭。

    指導員把步槍交到高德全手中,在他那軍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柔情。高德全默默地接過槍,心中的感激之情,被極度痛苦的浪花所淹沒,他隻是緊緊地握住那雙拿槍的手,抓得很緊,很緊。

    沈貴卿也來了,抱著孩子,背著槍,雙眼紅腫,蘇小月趕緊抱過孩子,遠遠地站在一邊,葛一鳴和指導員抽出自己拽帶的手槍,隨著指導員的告別辭的結束,慢慢指向了天空,二短二長四支槍,一起響起來。“啪……啪……。”在這空曠的大戈壁灘上,沒有迴音,就是槍聲,也顯和低沉而超然。這裏沒有紅蠟,沒有紙錢,沒有哀樂,隻有散開在戈壁上空的彈藥味,隨著晚風,飄得很遠,很遠……。

    風輕輕起,紅柳葉滿地。夢飄向遠方,留下一縷香。

    你慢慢走,鋼槍指天響。彎月已返航,夢斷碧血香。

    當告別儀式結束,指導員叫大家都迴去,隻留葛一鳴和高德全在一起,他倆坐在奄奄一息的黑狗身邊,高德全撫摸著狗的頭,它邊上有一大堆食物,看來狗沒有動過。葛一鳴長長歎息著,說:“老高,我知道的太遲了,真對不起,我……。”他還想說什麽,高德全搖搖頭說:“這不是誰的錯,這是命,我們在為別人而活著,是活給別人看的,是我們的無奈,也是我們這代人的悲哀。”葛一鳴感到他的話,那裏有點不對,趕緊說:“這些話,你給我打住,有牢騷話,也別出口,記住沒?”

    這真是這代人的悲哀,有牢騷話,有想法,也別說出口,這是太平生活的準則。這是個人的悲哀,也是那代知青的悲哀,更是社會的悲哀。

    月色朦朧,淚眼朦朧,心也朦朧,不辯東西南北中。

    人也朦朧,生活朦朧,社會朦朧,不鬥紅旗飄搖中。

    高德全手中有一封信,這是指導員臨走時給他的,月昏星稀,他已經無法看清楚了,他慢慢地跪了下來,撫摸著新墳,像狼一樣揚著頭,對著那輪月亮,放聲長嚎起來,那黑狗發出最後一次悲嚎,那聲音,一聲聲震撼著大地,震蕩著夜空,聲音嘎然而止,狗的頭重重倒下,這是狗對主人西去,發出最後一聲,忠誠的呐喊……!!!

    潘巧麗提著馬燈來了,輕輕地放下就走了,和輕輕地來時一樣,借著燈光,高德全展開信紙。

    親愛的德全:讓我這樣稱唿你一次,你好嗎?

    當你能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安靜地走了,對不起,我和沈貴卿結婚沒告訴你,請原諒,也沒告訴家裏,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最後我有一事相求,小“輕輕”已經五個多月了,會吃米糊了,能否請你把她帶走,因你們廠裏條件好得多,沈貴卿已同意了,名字就請葛大哥起好了。

    茫茫人海中,你我相識相攜手,萬水千山路,一起走。

    我心在你手,相知相交不迴頭,崎嶇天涯路,一起走。

    放天長笑斟滿酒,灑淚揮揮手,我…先…走。

    最後敬祝,平安。

    袁夢珠

    我先走!這幾個字,如潮落潮起海水,漫過他的心頭,把他的心,浸泡在這悲哀的苦水裏,她真得走了,走得那麽平靜,又哪麽地心中不平啊……。

    高德全仰天長歎一聲,向空中劈出一拳,他心中和女神,像在一場雪崩中,倒塌了,他的心,也被她帶走了。人生無常月缺圓,一旦生死兩重天。奈何橋頭夢初醒,一杯清酒入香塚。

    夜空中出現了第一顆流星,閃爍著生命最後的光華,劃過那深不可測的蒼穹天幕,向西方逝去,是那樣地美,又是那樣地短,不知流星是否,也帶著無奈和遺憾,走完它生命的盡頭?!……

    第二天早晨,又一座新墳出現了,墓碑上寫著,“我忠實的朋友,狼,高德全,袁夢珠立。”在晨曦中,墳地不再顯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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