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塔雖然地處偏僻的丘陵之上,隔絕周圍一切水源,但它的內部構造卻沒有牢籠般的冰冷鐵壁。臥室和浴室被隔離成並排的兩間獨室。同層剩餘四個房間,布局大致相同,從底到高的書架上整齊的列滿書籍。而這永生塔有一百二十七層,整座塔算下來差不多有六七百間書室。看似囚禁的封閉牢籠,實際上卻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書城”。那幾頁的‘睡前讀物’,就是在這裏被小安無意間發現的。


    而眼前這個皮膚鬆弛布滿褶皺的老婦,她曾自述說她的左腿年輕時受過傷,所以走起路來有點跛,雖骨瘦嶙峋,但四肢仍健魄有力。光澤豐盈的白發被束在腦後,眼角的皺紋層層堆擠,可眼神始終集中而又尖銳。小安第一次見到莫莉太太的時候,她堅定的對小安說,她是波克公爵派來的仆人,負責照料小安的起居。每天清晨莫莉太太都會趕著馬車出現,給小安送幹淨的衣裳和食物,換上新的床單偶爾照看洗澡。日複一日的不曾間斷。


    “昨晚又沒睡在床上?”莫莉太太仍換下沒被用過的床單,嘴裏喃喃著。


    “嗯。昨晚看書不知不覺又睡著了……”小安有些心虛,小聲迴答,腦子裏片刻劃過令人寒栗的夢境。


    “天氣漸涼,早晚溫差很大,書可以拿迴房間再讀,睡個好覺對身體很重要。”莫莉太太拿幾件厚衣添放的衣櫥裏。


    “知道了,莫莉太太。”


    “昨晚一定是沒睡好吧,眼睛都是紅紅的,一會洗完澡就補個覺……”


    “蘇珊姑媽最近怎麽樣,她還好麽?”小安抿著嘴問道。


    “舒特伯爵的大兒子下個月要娶新妻,蘇珊正沒日沒夜趕工給新娘子做禮裙。”


    “哦,這樣啊!如果見到蘇珊姑媽,記得替我向她問好……還有,還有別的什麽事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莫莉太太停下手中的工作注視著眼前這個低落的女孩,“仍舊沒有你父親的消息。”小安靠在門框上低頭沉默著,不知該怎麽迴答。


    “小安!”這是莫莉太太第一次沒有加“小姐”的稱唿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一把將小安擁入懷裏。“無論活著有多麽艱辛多麽孤立無助,都不要輕易放棄!”


    莫莉太太的舉動顯然讓小安有點不知所措。似乎心裏的那堵牆在那一刻跟著崩塌。也許是很久都沒有被人這麽抱過,小安強忍的淚水最終還是掉了下來。


    溫熱的蒸汽在浴室上空彌漫著,隱隱的看著些白色氣流漂浮在空氣中。小安把整個身體都浸沒在水裏,那些發燙的暖意順著毛孔流竄在血管裏,包括從眼眶裏滋生的液體。她幾乎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流眼淚,那樣隻會讓自己都覺著可憐。小安開始有些後悔剛才的失態反應,莫莉太太從未見過她哭,不知道她會不會跟蘇珊姑媽提及那讓人擔心的場景。


    不知過了多久,小安拖著沉重的身子從水裏爬了起來,穿上莫莉太太帶來的幹淨衣裳。可能是泡得太久,後腦微痛,身體變得越來越重,眼睛開始模糊不清。她努力的走到床邊,水滴從棕紅色的長發上順勢掉落,染得床單片片濕潤。手指被泡得發白有些褶皺,她使出些力氣拉過被子,蠕動著縮成團,將自己盡量裹在被子裏。被子上滿是被陽光暴曬過的味道,聞起來總是讓人很安心,唿吸也變得越來越遲緩放鬆。


    小安迴想著從前,每天都把腦袋擱在刀刃上,時刻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栽倒在地,再也沒了生命,而如今的她隻能靠著讀書支撐自己的意念活著。她心存疑慮,關於班森和愛德拉的故事,他們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麽?班森·唐,一個和自己血脈相係的人。


    這要從小安的十歲時說起……


    “班森,這是我給伯尼編的花環,你說它會喜歡麽?”


    “用瑪格麗特花編的?這是我們的小安做的?當然會喜歡,不過伯尼的腦袋好像有點大呢!”


    班森輕易的將小安抱起,她順勢爬到他的肩膀上,把花環套在伯尼的耳朵上,伯尼好奇的嗅著瑪格麗特新鮮的花香,靈動的耳朵輕微的拍打著潔白的花瓣,突然興奮的前腿一躍而起,花環被頂到空中,黝黑的馬鬃在氣流中整齊的排列著,性感的門牙靈巧的接過花環,然後就變成口中的美味。


    “哈哈哈……我就說它會很喜歡的!”班森大笑著,用沾滿胡渣的臉蹭在小安的額頭上。


    這個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男人,就是小安的父親——班森·唐。他沒有什麽正當職業,靠著打獵為生。伯尼也是唐家的男人,它會陪著父親去打獵,就是吃的太多。他們住在森林和小鎮的交界處,沒有父親的允許,年幼的小安哪也不能去。


    “小安,我要和伯尼去森林打獵,老規矩,不要走出安全線!”班森再一次的檢查著弩箭上的麻醉藥,叮囑著小安說道。


    “知道了。路上小心,早點迴來”班森還沒踏出家門,小安就期盼著盯著他,班森似乎看出她的擔憂,走到她身邊緊緊的抱著她說,“別擔心,我一會兒就迴來。記住,不要踏出安全線”。說完,他的唇用力的貼在小安的額頭上,暖心的父愛讓小安的心裏滋出些許的安定。


    班森走後,小安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會呆在閣樓裏,因為那裏種著心愛的朋友們。每次班森打獵迴來,都會帶迴來一些種子。有時候他也不確定那些是什麽,看起來比果實更微小更堅硬。他偶爾會教小安如何處理種子,然後慢慢的培育它們。當然不是所有的種子種下去都會發芽,比如窗台最左邊的花盆裏一直蘊藏著一顆細小的黑色種子,小安清楚的記得,它已經在土壤裏呆上了小半年,就連班森也無能為力。所以她打算把它挖出來,埋在院子裏,算是一種祭奠。


    握著手中黝亮的種子,小安開始有些不舍,也許它根本不是種子。


    夏天的風總是有些溫熱,炙熱的陽光貪婪的吸吮著體內的水分。


    “瞧,我還給你摘了瑪格麗特花,希望你會喜歡。你就安穩的睡在這裏吧,這裏很安靜的。”小安衝著黑色種子歎息著,將手裏的種子小心翼翼的放進泥土裏。


    “那個不是種子!請別把它埋進土裏。”突然身後傳來指責聲。


    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有些生氣的站在遠處,暖風吹過他棕黑的劉海,嫩白的臉頰上映著緋紅。這麽熱的天,他卻被黑色的長袍裹得嚴實緊密。


    “你知道它是什麽?”小安有些質疑的盯著男孩,抓起土壤裏的種子走到他麵前攤開,他盯著種子唿吸都變的急促。


    “這是蝙蝠的眼睛。你應該燒掉它。”男孩驚慌的說道。


    “蝙蝠的眼睛?”


    聽到這個答案,小安似乎並沒有惶恐和害怕,而是更小心的將它身上的泥土去掉,用信紙包好裝進上衣的口袋裏。


    “你應該燒掉它,不然會引來一大群的蝙蝠。”男孩再一次的發出警告。


    “你騙人!這裏又沒有山洞,哪來的蝙蝠。父親說,隻有山洞裏才會有蝙蝠!”小安倔強的甩開有些淩亂的劉海。好奇的打量著他奇怪的裝扮和突然的出現。


    “我沒有騙你!不信就算了!”男孩有些生氣轉過頭。


    “你是哪個小鎮裏來的有錢少爺?你的仆人到哪去了?”小安有些不屑的撩起他披著的絲質長袍。


    “你母親沒有教過你基本的禮儀嗎,還有,你為什麽不穿裙子?女孩不都是穿裙子的嗎。瞧你那又髒又破的鞋!”他顫抖的指著小安的雙腳,語氣裏夾雜著慌張和膽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太強烈,他的瞳孔被縮成一個點。但那句話,的確正中了小安的軟肋。


    “你說的對,我的確沒有母親,但不代表我不會基本的禮儀!”小安象征性的拉伸褲邊兩側,錯開沉重的舊靴子,恭敬的施屈膝禮。


    “好吧,對不起,我也對剛才的無禮道歉。”男孩誠懇的低著頭道歉。


    “你是從哪裏來的,怎麽會到這裏?”


    “呃……我,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來這探親。我有個叔叔就住在那個小鎮裏。呃……還沒介紹我自己,你好,我叫墨?亨特。”他眼神似乎在逃避著什麽,不自然的眨著眼睛。


    “哦,嗨,你好,亨特先生,你可以叫我小安。”父親說過,不能隨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陌生人,所以小安自然的避開了自己的姓氏。但如果再繼續問下會顯得有些不禮貌。小安心想著,算了,難得碰上個同類,還是不要把他嚇跑了。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壞小孩,小安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邀請墨來到她心愛的小閣樓裏坐下,並給他倒了杯新鮮的牛奶。


    “你住在這裏?為什麽不住到小鎮裏。”男孩紅著臉低頭問道。


    “嗯!這裏隻有我和我的父親班森。班森說,鎮上裏有個叫波爾的人,他養了隻非常兇殘的狼狗,被咬傷的小孩不計其數,不安全,所以我也很少去過鎮上。你見過那隻狼狗嗎?”小安好奇的盯著墨。


    墨露著不確定的表情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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