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獻元七年,魏帝宇文烈忽遣十四萬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起戰端,一舉侵犯邊境,奪迴六年前割讓的城池,公然撕毀兩國盟約,楚國朝野上下皆驚。皇弟即刻命令緝拿魏帝八子宇文軼,可等禦林軍氣勢洶洶地闖進公主府,駙馬平時所住的偏殿早已人去樓空,不見蹤跡。

    宇文軼是我的駙馬,他突然憑空消失,我也脫不了幹係。皇弟和母後一度懷疑是我故意放跑他的,雖沒有大刑逼供,但給我的臉色都不好看。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冤枉的。我與他成親兩年,一直相敬如冰,他過他的,我過我的。宇文軼謹言慎行,溫和有禮,從未在我麵前行差踏錯。我隻是會偶爾碰見他,哪裏知道他的心思和動向?但無論如何,我難辭看管不力的罪名。

    南北兩朝貌似平靜了數十年的渾水終於沸騰起來。既然人家要打,我們也不怕,皇弟剛剛掌權不久,還是非常依賴那幫重臣,且好大喜功,一意孤行,派前朝老將吳起傾全國之力率軍反撲。

    戰爭一觸即發,但有楚國的二十萬大軍坐鎮,以多勝少,並無人感到十分恐慌。楚國人皆暗暗希冀此戰能夠揚眉吐氣,給魏國當頭一擊,未料這才是災難真正的開始。誰都沒有想到三朝為將、開國功臣吳起竟然會臨陣叛變,歸降魏國,親開城門,引狼入室。

    朝夕之間,天翻地覆。大楚自建國以來從未遭受如此重創,一敗塗地。

    二十萬楚軍自然有大半不肯歸順,便被敵人割下頭顱,殺得片甲不留。鮮血流淌浸沒邊關數十城,橫亙兩國的滄江水已經紅透,變成了血江。

    忠魂野鬼在夜空悲嚎哀泣之時,皇弟還在他粉黛三千的後宮花天酒地,高枕無憂。

    等我們得到噩耗,破竹之勢的魏軍距離陽陵不足百裏。大楚畢竟氣數未盡,大臣們雖個個倉惶如喪家之犬,但仍克製冷靜地提出對策。為今之計也隻有讓皇弟攜剩餘兵力,離開陽陵,去易守難攻的常州避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宮人們哭天搶地亂竄,百姓們聲淚泣下哭嚎。但他們的生死去留誰都顧不上了,皇弟隻顧得了母後和我,我隻顧得了朝夕相伴的雪衣。

    逶迤十幾裏的一眾隊伍,為首奔馳的馬車中擠著七個人,有侍衛快馬加鞭,急若流星,大喊:“報!”

    豆大的青汗一顆一顆地自皇弟鬢角洇出,惶然嘶叫:“說!”

    “啟稟皇上,大將軍已發現魏軍的蹤跡,我們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皇弟的臉霎時沉得比炭還黑,猙獰地望向兩個瑟縮在角落不敢吱聲的寵妃,語調無比冰冷:“你們,滾下去!”

    “不要啊!”寵妃們懼得花容失色,汗如雨下。其中一個更是顫顫巍巍地跪行到他腳下,苦苦哀求:“皇上扔了賢妃姐姐不打緊,可您千萬別拋下臣妾呀,臣妾肚子裏還懷著您的龍種,對大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賢妃見狀氣瘋了:“好你個賤人,想不到你如此忘恩負義,陰險歹毒,看我不殺了你!”

    兩個寵妃扯頭發、掐脖子地扭打起來,很快被皇弟一人一腳不耐煩地踹下馬車。咕隆兩聲,餘音迴響。

    我與雪衣相握的手浸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驚見此幕,張開喉嚨,竟嚇出一串咯咯的盲音。

    皇弟將冷酷的目光轉向了其他人,服侍母後大半輩子的秦若姑姑跪下磕了兩個響頭,老淚縱橫:“太後,奴婢下輩子還伺候你。”

    母後也嘩啦啦地流下眼淚:“秦若,如果有辦法,你一定要活下來。等事情過去,我會派皇兒再來尋你的。”

    秦若依依不舍:“老奴謝主子大恩。”說罷主動跳下馬車,淹沒進死寂茫茫的暮色。

    我終於找迴自己的聲音,高唿:“不,你們不能趕他走。你們要是趕他下車,我也跟著下車,你們……”話未說完,竟無法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放聲哭泣。

    皇弟和母後經此浩劫,早已變了一個人,不再是我熟悉的可親模樣。母後沒有感情地歎息:“素節,你實在太不懂事了。”

    或許他們到現在還在懷疑宇文軼是我放走的。我氣血翻湧,頭腦一熱:“好,你們不相信我怪我,幹脆讓我也去自生自滅好了。”

    雪衣喉結滾動,隱忍道:“公主放心,小人不會有事的。雪衣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遠都是公主的人。”

    他唯一迴應我滿腔愛意的告白,卻是吐露在生死離別之際。

    雪衣縱身躍下馬車,輪子骨碌碌地朝前滾動,的確加快不少。可我耳中嗡嗡嘈雜,聽不見任何聲音,於我而言,真正的黑暗已在此刻降臨。我渾渾噩噩地站起身,扶住車轅,也要作勢往下跳。

    皇弟上前攔住我,直接用力揮一巴掌:“你瘋啦?!”

    我被打痛了卻沒有哭,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形似瘋魔:“你別管我,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我從沒見過皇弟如此憔悴潦倒的樣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潰了。他嘶啞著聲音懇求:“阿姐,別走。”

    他的話湮滅在我縱身一躍,割過耳邊的冷風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胭脂齋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閑掃落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閑掃落花並收藏胭脂齋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