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黯淡的銅鏡前,紅燭搖曳,滾燙的蠟油像血淚似的垂下,在漆金雕花的燭台上冷卻凝固。

    我執著犀木桃梳替阿妙梳頭,她青絲萬千,漆黑如墨。我的手隱入她的發間,指上長長的護甲幽幽反光。

    一梳梳到尾,我問她:“阿妙,你覺得皇上怎麽樣?”

    小丫頭不解道:“堂姐,你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我神色如常:“若有人想讓你嫁給他,你願意嗎?”

    她氣鼓鼓地反問:“他現在不是你的夫君嗎?況且他第一次當我姐夫的時候,我才七歲,四處搗蛋,有次故意把鼻涕泡揩在他的袖子上,他怎麽可能看得上我?”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記得那天你被大伯打了,哭得整個府的人都出來勸架。”

    她仿佛也迴憶起那幕:“是啊,我被我爹打的時候,唯獨堂姐你不聞不問,笑得最開心。像你這種幸災樂禍,狼心狗肺的人,難怪以前隻有五皇子喜歡你,天天來找你玩。”

    我突然沉默下來,小丫頭偷偷看我一眼,惴惴地認錯:“堂姐,你別生氣,我不該說你壞話。但我姐姐病死沒多久,你就嫁給了他,我那時真替阿妁生你的氣。”

    我溫柔地幫她挽起發髻,苦笑:“你沒說錯,是堂姐不好。我確是狼心狗肺,不算什麽好人。”

    小丫頭傷心地歎氣:“其實我知道堂姐你不是故意的。不過,阿妁要是一直活著就好了。”

    是啊,若是阿妁沒有死,崔家的局勢絕不會像如今這般的模樣。

    我把崔妙送出了宮,自己犯下的過錯應該由我一人補救才對。

    正所謂,山不向我走來,我便向山走去。

    我開始風雨無阻地到乾坤宮對皇帝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今天煲個參湯,明天送個香囊,一日不曾落下。

    皇帝先是對我的奉迎視若不見,漸漸地,他那張冷冰冰的麵孔終於被我的堅持不懈(厚顏無恥)所震動,願意和我正常地說說話了。

    一有了成效,我更是變本加厲。

    他本欲靜心批閱奏章,我捏起甜糯的聲音向他撒嬌,纏著他去看望兒。他不發一言,顧自做事,我便蹬鼻子上臉,威脅他要吵到他答應為止。

    折騰到最後,卻還是我落至下風,累得在他身邊睡著了。等我醒來,大約已過了半個時辰,身上壓著一襲厚厚的鴉青色團雲波斯絨毯,他仍舊端坐在龍案前,執筆寫著什麽。

    我這才明白當皇帝是如此地辛苦!不像那些後妃,閑著無事,就整日磕磕瓜子嘮嘮酸話。

    我不忍再打擾他,輕手輕腳地想要離開,他卻迅速察覺到我的動作,淡淡問道:“醒了?”

    我腆著臉笑:“皇上,臣妾先迴宮了,明日再來看你。”

    他鼻腔裏唔了一聲,放下筆,起身向我走近,狀似無意地拉起我的手,緊握在他的掌心。

    我吃驚:“皇上?”

    他笑了笑:“你不是想讓朕去看看望兒嗎?”

    我喜得都快哭了,過了這麽久,望兒都已學會走路,他終於……

    他終於肯原諒我了。

    他憐惜地撫上我不知不覺淌了滿臉的淚水,似笑非笑:“傻丫頭,今天朕一個字都沒有說你,你哭什麽?”

    我忍不住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感到他的身子明顯一僵,卻很快摟緊了我,大手有一下無一下地拍著我的背,安慰著。

    當晚,皇帝留在了未央宮。

    夜深,數道宮牆外遙遙傳來幾聲梆子響,已經四更天了。我直挺挺地躺在他身側,仍未入睡,他冷落了我太久太久,這一切來得恍然如夢,不太真實。

    他以結束時的姿態緊緊摟著我,像是要把我摟進他的骨血中去。我全身遍布他方才肆虐的吻痕,唇上還沾著他涼薄的味道。

    我動了動,在背後整個圈住我的他立刻用力掐緊我的腰,不讓我離開。我才知道,原來他也醒著。

    他喃喃夢囈道:“你過來招惹朕,又想求些什麽?”

    “啊?”我轉身問他,“皇上,你在說什麽?”

    我望進他深淵的眼,他眼裏的**早已褪去,惟剩一片清明,如夜般深沉,使我永遠都看不透。

    他直直地盯著我,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一下變得狠厲起來,動作卻愈發輕柔,慢慢地撫著我落在他胸口的發絲,一圈一圈地繞於指尖。

    然後,他溫柔地問道:“你知道朕為什麽不殺寧王嗎?”

    我懼得不敢迴答,隻是搖搖頭。

    他沒心沒肺地笑:“因為朕就是想讓他難受,他雖然好好地活著,但這一輩子也休想再看到你一眼!”

    他粗魯地轉過我的下巴,惡狠狠地逼視著我:“你呢?見不到他,你會不會難受?”

    他捏得好用力,像是要把我的下巴給捏碎。我在他的身下抖如篩糠,他等得不耐煩了,眼中爆發出嗜血的光芒,吼道:“快說!”

    我隻有哆哆嗦嗦地迴答:“臣妾是您的皇後,臣妾怎麽會難受?”

    他突然低頭咬住了我的嘴唇,我嚶嚀一聲,好痛,血液帶著難言的腥氣漫入了口腔。未等我準備好,他又粗暴地闖進來,兇狠地像要將我撕裂一樣。

    他瘋了,真的瘋了,他以前何曾這樣虐待過我?

    中宮複寵令崔家鬆了一口氣,不再提讓崔妙入宮之事。但未過多久,又傳出貴妃有孕的消息。

    崔家和上官家在朝堂上已經勢同水火,這的確不算什麽好消息。

    我隻能變本加厲地去纏著皇帝,分得更多的恩寵,讓崔家放心。皇帝每次都是來者不拒,然後狠狠地將我推倒折磨,直至我哭著向他求饒,他才肯罷手。

    在外人眼裏,他似乎比以前更加寵愛我了,隻有我自己知道,他已變得暴虐、殘酷,迥然不同。

    我以為我做出的努力有用,但崔家還是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飛快地敗落下去。先是一些支持崔家的官員被調職,再是於朝中任職要務的崔家子弟被撤換。

    崔家飛入後宮的家書一封接著一封,我在如雪花般的哭訴中無能為力。

    我隻能迴信安慰他們,這樣的趨勢應該是暫時的,有我在後宮,皇帝總會適時收手,不會太過分的。

    直到上官戰密告我爹欲挾皇長子圖謀篡位,皇帝頒下一道將崔氏滿門抄家監押的旨意,我的最後一絲希望終於被壓垮了。

    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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