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家不是永安林區的坐地戶,別說趙軍跟他們不熟,就算是趙有財,他也就認識那遇難的蘇德海,而且他們也隻不過是點頭之交,沒什麽禮尚往來。


    此時一聽蘇家人跟周建軍打聽自己,趙軍不用問也知道他們找自己是為了啥。


    屯子裏沒有秘密,洪雲濤和蘇德海前天半夜迴到永福屯,昨天早晨四個屯子豆腐坊、小賣店就都傳開了他們遇難的消息。


    所以昨晚上王強一看周建軍,就問他是不是來找趙軍打那大棕熊的。


    周建軍昨天到永安,有兩個目的,他也確實是想請趙軍出手,但昨天在飯桌上趙軍沒接話茬,周建軍就知道自己小舅子不太願意去。


    此時聽蘇德江問起趙軍,周建軍眉頭一皺,他也猜到蘇家人要幹什麽,但姐夫向著小舅子,周建軍不想讓趙軍為難。


    “老蘇二兄弟。”周建軍扶起蘇德江,對他說道:“趕緊給你家我嬸子摻起來。”


    蘇德海今年才二十六,他兒子才四歲,不可能去林場接班。所以昨天周建軍到蘇家撫恤孤寡的時候,跟蘇家人商量的是讓蘇德江接他哥的班,然後蘇德江每月開工資分給他侄子二十塊錢。而蘇德海的遺孀,林場也給她照顧,讓女同誌還可以到食堂、後勤打個雜。


    馬上就是林場職工了,蘇德江不敢得罪周建軍呐。聽周建軍這麽說,蘇德江忙去扶他媽。


    李玉蓮早年喪夫,這幾年就跟著小兒子蘇德江過。此時蘇德江來扶她,小老太太心裏有些不情願,但不情願也得起來。


    “周領導啊!”李玉蓮拉著周建軍的手,雙眼含淚搖晃著說道:“我家德海的事兒,你們得管啊。”


    “嬸子,我們肯定管!”周建軍和氣地說:“今天咱送小蘇,明天我們那個保衛組長,他們還上山。”


    聽周建軍這麽說,李玉蓮心裏不是很認可啊。


    87年這一年,永安林區隻要有山牲口鬧事,解決難題的永遠是趙軍。


    在永勝屯堵人的野豬王,在新楞場連殺兩人的野豬王,咬死江華、陶大勝的黑瞎子……


    尤其是前陣子永勝屯李大拐命喪虎口,保衛組全體出動又怎樣?保衛組解決不了,上頭局裏還專門下來打虎隊了呢,可到最後又怎樣?那滅虎的,不還是趙軍嗎?


    所以當不久前有人在洪家這邊寫完禮賬,又到蘇家那邊寫禮賬,並把趙軍到來的消息告訴給蘇家人後,得知消息的李玉蓮帶著家裏人就往這邊趕。


    但因家裏人心不齊,這事辦的虎頭蛇尾了。


    在場人都看得明白,洪家知客人見是這種情況也沒說什麽。


    眼看蘇家人離去,人群中的趙軍也沒上前。這件事他不想管,按老輩人的說法,害了人命的山牲口都犯忌諱,能不碰盡量不碰。


    但對趙軍而言,主要是關係沒到位。非親非故的,趙軍不想扯那個。


    不是趙軍心硬,山上積雪厚,這棕熊個頭又大。


    都說三百斤以下的黑瞎子沒資格傷大褲襠,當初害張援民住院的那頭黑熊三百多斤,獵狗們攆它就不容易。


    多虧那黑瞎子自己陷到王八坑裏悶死了,要不然定是一場惡戰。


    而害洪雲濤、蘇德海的這頭棕熊,比那天的黑瞎子還大許多,能陷黑瞎子的王八坑都陷不住它。


    也就是說,這棕熊在大雪中活動所受的限製小。


    所以,昨天周成國出馬都沒能撈著這大棕熊的影兒。想收拾它,必須得靠獵狗追蹤。


    可山上大雪,當棕熊暴起傷狗時,狗受雪的影響躲不開身。


    棕熊那大巴掌,即便趙家狗幫有護甲在身,但也有受傷、死亡的風險。


    跟老蘇家又不熟,趙軍圖啥?圖名?圖利?


    名聲,趙軍感覺自己的名聲夠可以了。再說了,他以前幫助那些人也不是為了揚名。有今天的名聲,都是順其自然。


    至於利益嘛,趙軍就更看不上了。那一個棕熊膽是不少錢,但要是因為它,死任何一個狗,趙軍心裏都難受。


    所以,趙軍不接這差事,他也相信自己不接,姐夫和周大爺都不會逼著自己硬接。


    隨著蘇家人離去,看熱鬧的人群也都散去,趙軍和林祥順、李寶玉、韓大春一道往屯子外走。


    洪雲濤和蘇德海都屬於橫死,靈棚隻能設在屯子外。一會兒在靈棚前有個小儀式,趙軍他們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


    之後,棺材會被人送上山,然後在山上燒坑、下葬。


    這些事是否參與,也是看關係,關係好的就跟著去幫幫忙。這種事,一般都是屯子人出力多。


    就像趙軍前世,王美蘭去世的時候,幾乎全屯子的男人都跟著上山了。


    趙軍他們幾個昨晚上折騰夠嗆,都不準備跟著上山,於是便往屯子外走。通勤車一直停在屯外,他們可以先上車等著。等人齊了,就發車到林場上班。


    “軍呐。”韓大名一邊走,一邊問趙軍說:“我師父呢?他咋讓你自己來的呢?”


    趙軍不是不能來,就像李大勇、李寶玉父子都來了。隻不過李寶玉是陪著趙軍他們湊熱鬧,他屬於可來可不來。但李大勇就不行了,他是老李家的當家人呐。


    同理,老趙家的當家人是趙有財。別管是名義上的,還是咋的,都沒有讓趙軍一個人來的道理。


    這事,趙軍已經在車上解釋一路了。但跟那些人,趙軍隻說他爸感冒了。


    而和韓大名,趙軍就沒那麽多顧忌了。不過他剛想說,就被人攔住了。


    看著那披麻戴孝的年輕少婦,還有那四歲的孩子,趙軍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老趙大兄弟。”不是誰給這小寡婦指認的趙軍,蘇德海媳婦劉翠萍到這兒就給趙軍跪下了。而她往下一跪,還拽著小孩子也跪下了。


    冷不丁地把趙軍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心裏有些無奈。


    這屬於道德綁架吧?


    有情可原,但趙軍繞到孩子身旁,摟著孩子腰將其往起扶,同時嘴上說道:“你是蘇家嫂子吧?咱可不行這樣。”


    趙軍把孩子扶起後,劉翠萍自己跪在那兒就顯得有些突兀了。但劉翠萍仍不起身,流著淚對趙軍說:“大兄弟,我家德海……”


    “唉!”趙軍重重歎了口氣,打斷劉翠萍說:“嫂子,我這麽說可能不對。但蘇哥已經不在了,你得節哀呀。你不為了自己,你也得照顧孩子呢。”


    此時劉翠萍還跪著呢,但沒辦法,她一個寡婦,趙軍也不能伸手去扶她呀。萬一扶她,她再不起,倆人僵持住可麻煩了。


    劉翠萍一怔,眼淚一滯。而這時,趙軍從兜裏拿出五塊錢,將其一折就塞進小孩兒衣兜裏。


    然後,趙軍對劉翠萍說:“這是我一份心意,完了嫂子那啥……我就先走了哈。”


    說完,趙軍鬆開孩子,向劉翠萍一抱拳,繞過孩子就走。


    “不是啊……”劉翠萍下意識地起身,她想叫住趙軍卻已來不及了。


    從劉翠萍牽著孩子過來,周圍就有看熱鬧的。趙軍往孩子兜裏塞了五塊錢可沒寫禮賬,這人情就夠意思了,任誰也說不出啥。


    就今天老蘇家接的禮,也不可能全到她劉翠萍娘倆的手。寫在蘇德海名下的歸她沒毛病,衝她婆婆李玉蓮來的,就歸李玉蓮;衝她小叔子蘇德江來的,那就歸蘇德江。


    之前趙軍沒到蘇家寫禮賬,說明趙蘇兩家沒禮,此時給孩子塞了五塊錢,這禮可還可不還。


    五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在人們眼中,趙軍這就夠意思了,就算他不為了蘇德海去打那棕熊,任誰也挑不出他的理來。


    被劉翠萍這麽一搞,趙軍心裏有些不舒服。


    從屯子出來,趙軍幾人就上了通勤車。


    韓大春一直在車上,他們兩口子無兒無女,平常紅白事都很少參加。除非是韓大春在食堂的同事或者屯子裏比較要好的,韓大春才會到場。


    今天韓大春就沒給洪雲濤和蘇德海隨禮,但他得跟車上班,於是便一直待著車廂裏。


    “大哥。”韓大名跟著趙軍上了他們永安屯的通勤車,兄弟倆打聲招唿後,韓大名對韓大春說:“下了班,我想看看我師父去。”


    “你去唄。”韓大春道:“別說你去了,我也得去呀。”


    “不用啊,大春叔。”趙軍對韓家兄弟道:“大名叔,我爸沒啥事兒。”


    “那也不行啊。”韓大名笑道:“那是我師父啊。”


    說完這句,韓大名轉向韓大春道:“大哥,晚上我擱你們那兒住。”


    “行,住唄,咱家也有地方。”韓大春應了他弟一句,然後轉向趙軍道:“軍呐,他們得一會兒能完事兒,要不你們擱車上眯一覺啊?”


    韓大春口中的“你們”,除了趙軍還包括李寶玉和林祥順,他們都是一臉的疲憊。


    “嗯!”韓大名在旁附和道:“現在沒上來人呢,這也有地方,你們躺那兒睡一覺。”


    “大名叔啊。”趙軍苦笑著說:“我現在坐著都能睡著。”


    ……


    永安屯趙家。


    趙有財睡得也挺香,但他被一陣哭聲和喊聲給吵醒了。


    趙虹、趙娜,一左一右趙有財兩側,小姐倆伏在趙有財身上痛哭。


    孩子睡覺死,昨天晚上趙軍他們迴來那樣折騰,這仨孩子都沒醒。


    今早上趙軍走的時候,趙虹、趙娜醒了,倆小丫頭醒了就嚷著找爸。


    趙有財睡得跟死豬一樣,王美蘭對他又是心疼又是恨,趙有財可不是折騰得一家人睡不好,他是折騰的幾家人都沒睡好。


    男人們半夜上前找他,女人們惦記自家男人也都沒睡好。


    於是,王美蘭沒好氣地跟倆閨女說了句“找什麽你爸?你爸讓大炮卵子踢騰了”。


    王美蘭這話一出,連小鈴鐺都哭了。


    王美蘭無奈,又得哄仨孩子。但趙虹她們要去看趙有財時,卻又被王美蘭給攔住了。


    因為趙有財早晨五點多鍾的時候發燒加說胡話,按科學來講是凍感冒了,按不科學來講,可能是在山裏沾著啥了。


    不管科學還是不科學,王美蘭都不讓仨孩子過去看趙有財。


    一宿沒睡,王美蘭渾身也不舒服。但她心疼兒子,把喂狗的事攬了過來。


    此時刷完鍋碗,王美蘭端著溫唿的狗食出去喂狗。


    她這一走,小鈴鐺就攔不住兩個小姑姑了。而且她也挺擔心趙有財,也隨著趙虹、趙娜過來了。


    仨孩子進來一看,趙有財麵色慘白,直挺挺的躺在炕上,趙虹呆住了。


    這時小趙娜過去叫趙有財,趙有財沒醒,趙娜迴身問趙虹“二姐,咱爸怎麽了”時,趙虹眼淚嘩嘩往下掉。


    隨著趙虹一句“咱爸真讓大炮卵子踢騰了”,兩個小丫頭撲在趙有財身上就哭,小鈴鐺在旁邊勸都勸不住。


    “咳!咳!”趙有財被倆閨女壓得咳嗽了兩句,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嗓音嘶啞地喚道:“二閨女、老閨兒呀!”


    “爸,你沒死啊?”趙虹一句話好懸沒給趙有財氣死,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二閨女還小不懂事,這樣子隻是擔心自己。


    “二閨女,爸沒死。”趙有財衝趙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嘴上說道:“爸還得給我二閨女攢彩禮說上門女婿呢。”


    這是趙有財最近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沒得到王美蘭和趙軍的認同,但趙有財自己感覺挺不錯的。


    “爸!”趙虹撲在趙有財身上,絲毫不嫌棄地把自己粉嘟嘟的小臉貼在趙有財的老臉上。


    就在趙有財老懷甚慰時,趙虹哽咽道:“我以為你迴不來了呢。”


    趙有財:“……”


    “咳。”輕咳一聲,趙有財還是和藹地對趙虹說:“二閨女,你說啥呢?爸……”


    趙有財話還沒說完,就見趙虹起身指著那正給趙娜擦眼淚的小鈴鐺道:“鈴鐺他爸就是上山沒迴來。”


    小鈴鐺:“……”


    張援民是暫時沒迴來,但這時候王美蘭迴來了。


    趙虹、趙娜在屋裏哭,在外麵喂狗的王美蘭沒聽著,但狗聽著了。


    眼看青龍、青老虎衝著自家西屋叫,她真以為趙有財身上帶啥不幹淨的東西迴來了呢。之前不鬧,是有自己兒子鎮著,兒子上班一走,那髒東西就開始鬧了。


    想起屋裏還有仨小丫頭王美蘭嚇壞了,她著急忙慌地往西屋跑,進屋聽著趙虹的話,過來就給了趙虹一巴掌。


    這巴掌拍在肩膀上,王美蘭沒用多大勁兒,穿著棉襖的趙虹也沒覺得疼。


    但王美蘭指著趙虹數落道:“不行瞎說啊,你張大哥啥事兒沒有,你瞎說什麽玩意兒?”


    這時,趙有財想開口護二閨女兩句,可他一張嘴卻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一咳嗽,王美蘭才想起他發燒,忙衝外一擺手,催三個小丫頭出去。


    “蘭呐!”三個小丫頭出門,趙有財正好不咳嗽了,便對王美蘭說:“打孩子幹啥呀?”


    “我不打孩子,我打你!”王美蘭說著就給了趙有財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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