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坪坦,鬆樹下。


    野豬群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在首領麵前賣萌的花妞妞。


    不是野豬警惕性差,這要擱在平時,周圍一有風吹草動,這幫野豬立刻起來就跑。


    若有麅子、麂子之類的在周圍跑竄,野豬群也有可能會換個地方。


    要是獵狗,那就不用說了,野豬肯定要炸群,然後母野豬、小野豬先跑,炮卵子斷後或是護群與狗搏鬥。


    可當花妞妞出現時,三四十頭野豬沒有一個感覺到威脅,更沒有一個受到驚嚇。


    所以,這些野豬不但不跑,反而還對花妞妞表示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此時的大炮卵子有些懵,看著向自己肩膀貼來的花妞妞,它把頭往後挪了挪。


    可就在這時候,旁邊的二炮卵起身,嘴裏發出「吼吼」聲響,一雙豬耳來迴搖擺,並將豬嘴貼向花妞妞對著它的屁股。


    「吼!」眼看二炮卵子要染指小母狗,大炮卵子眼睛一瞪,甩頭就是一口。


    野豬是會咬人的,這邊的跑山人稱野豬咬人為歘。當豬群在林下、溝塘裏拱雪找食物時,大野豬肯定比小野豬有優勢。


    很多時候,小野豬都會湊到大野豬身旁,想吃個現成的。但多數的這種情況,小野豬都會被大野豬歘上一口。


    此時的大炮卵子,就像是護食一樣,一口咬住了二炮卵子右邊的那隻耳朵。


    「嗷……嗷……」二炮卵子吃痛,發出聲聲慘叫,四蹄蹬地時豬頭向後猛扯。


    聽著它的慘叫,野豬群噤若寒蟬,本來也想嗅一嗅花妞妞的三炮卵子乖乖趴在地上,隻挑眼睛盯著花妞妞。


    豬叫聲傳到遠處,趙軍、趙有財、王強、解臣都打起了十二分警惕,端槍慢慢向前摸。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那就是:誰把野豬弄得嗷嗷叫?


    花妞妞是跑出去了,但二十多斤的小母狗,怕是八九十斤的黃毛子都能秒了它吧?


    終於,豬叫聲落下,二炮卵子「哼哼」跑到遠處去了。


    趕走了礙眼的家夥,大炮卵子才再次將目光轉移到花妞妞身上。


    可就在它們炮卵子之間互相殘害之時,花妞妞早跑到一邊去了。


    眼看大炮卵子向自己望來,花妞妞往前一躥,落在雪地上時,又發出嗷的一聲。


    鬆樹本就遮雪,再加上野豬群趴了一宿,它們趴窩的地方即便有雪也融化沒了。


    但此時,花妞妞落地野豬趴窩之外,將身一擰,把小屁股朝向了野豬。


    「刷!刷!」花妞妞一雙後腿連向後刨,蹬起雪麵打在大炮卵子那長長的豬臉上。


    感受到一絲冰涼,大炮卵子眼神清澈地看著搖著小屁股、搖著小尾巴的花妞妞。


    花妞妞的尾巴弓成了半圓,在身後歡快地搖著,大炮卵子忍不住起身,豬嘴微微朝前貼向花妞妞屁股。


    「嗷!」忽然,花妞妞好像受驚一樣,縱身朝它來的地方跑去。


    「這小母子!」五十米外,趙有財小眼睛一亮,身體微微下沉,蹲在了樹後。


    在他左前方,趙軍也是如此。而此時,王強、解臣正在雪地上匍匐前進。


    趙家父子拿的是半自動,王強、解臣用的都是掛管槍,掛管槍射程遠不如半自動,所以二人需要離近一些。


    五十米的距離,花妞妞轉眼即至,當它從王強身旁跑過時,小母狗看都沒看王強一眼。與此同時,大炮卵子仰臉看著離去的花妞妞,周圍野豬群也並未察覺到危險的來臨。


    花妞妞跑到趙軍身旁的一刹那,原地向上一蹦,發出「嗷」的一聲狗叫。


    而它的這一聲,就


    好像是發令槍一樣。


    「嘭嘭嘭嘭……」


    槍聲連成一串,頃刻間趙軍、趙有財打光了槍膛裏的十發子彈。


    王強連續撅槍換彈,打了六槍,而解臣則是打了三槍。


    槍聲過後,那鬆樹下原本的野豬趴窩地鮮紅橫流、哀聲遍地。


    「嘭!嘭!」


    裝填好子彈的趙軍、趙有財,朝著散開野豬消失的方向又是兩槍。


    「嗷!嗷!」


    槍聲落下是兩聲狗叫,花妞妞離開趙軍身旁,飛快地跑向不遠處,趙軍等人紛紛跟上。


    四人一頓射擊,將十三頭野豬留在了豬窩裏,那頭大炮卵子是第一中槍的,而且身中三槍。


    此時這大炮卵子還剩下一口氣了,它起不來身,躺在地上嘎吧著嘴,嘴裏不斷地冒出血沫。


    「嗷!嗷!」花妞妞到大炮卵子近前,往半空中躥了一下,落地時將身一轉,一雙後爪向大炮卵子虛刨兩下。


    大炮卵子眼睛一瞪,瞬間氣絕身亡。


    「妞妞!」這時趙軍到了,他輕喚一聲,花妞妞就跑到他跟前,繞著趙軍跑了一圈。


    「姐夫!」王強看了花妞妞一眼後,問趙有財道:「咱這算打的啥圍呀?」


    雖然這麽問,但王強是明知故問,他心裏清楚,這一仗不是溜圍。


    他們一路過來,大剌剌地走到豬群身前五十米內,王強才與解臣匍匐前進了十來米。


    這和正常打溜圍比,可以說容易多了。


    關鍵是,野豬未被驚動分毫,要不然正常情況下,王強也打不了那麽多槍。


    「妞妞!」趙有財看向花妞妞,大聲喚它一聲。經此一戰,趙把頭也對花妞妞另眼相看。


    這小母狗打圍的路子,趙有財看不大懂。可細想一想,之前是先發現足跡,然後一路追過來,這是打雪溜子,看不出花妞妞香頭如何。


    可從發現野豬腳印追到這裏,大概三裏多地,這趟子在頭狗也算可以了。


    而評價頭狗的第三個標準,就是看這狗能不能蹲住窩(o)兒,這也是評大頭狗的標準。


    花妞妞在這一方麵,可以說已經做到了極致。


    正常來說,獵狗把獵物衝起來,然後再追。那樣的話,不但狗累,人也累。


    在這大雪地裏跑山路,不出十分鍾就一褲兜子汗,而且行路極其艱難。


    為啥說花妞妞蹲窩水平登峰造極,是因為它不曾把獵物驚起,並且將獵物都留在了原地。


    三四十頭野豬,當趙軍他們趕來時,沒有一個離開豬窩的。


    這要換了其它大頭狗,不管是花小,還是小熊、黑虎,它們過來一衝,豬群起來就散花。等趙軍他們再追上的時候,又能留下幾頭野豬?


    就算趙家幫狗多勢重,但留下三五頭野豬也就頂天了,絕不會有眼前這樣的戰果。


    可以說,這一仗不但收獲很足,關鍵是趙軍他們打的輕鬆,一點也不累。


    隻不過,接下來他們要幹的活就不輕鬆了。


    四個人,沒一個能閑著的,他們把一頭頭野豬翻得四腳朝天,然後給野豬開膛。


    「妞妞!」在給那大炮卵子開膛後,趙軍將其豬心摘下,割成一條條喂給花妞妞吃。


    花妞妞狼吞虎咽,但它飯量有限,吃了三條就飽了。


    「這迴你姐可樂了。」趙有財一邊往野豬膛內踹雪,一邊對王強說:「就這麽一個炮卵子、倆個老母豬,剩下都是隔年沉跟黃毛子。」


    這一仗,可是順了王美蘭的心意,十三頭野豬裏,有六頭是一百斤到二百斤之間的隔年沉,四頭是黃毛子。


    除此之外,還有兩頭體重在二百三四十斤左右的母野豬。


    最後,就是那頭大炮卵子了。


    豬群裏一共三頭炮卵子,隻有它死了。說起來,那二炮卵子雖然被它咬了一口,但應該打心眼裏感激它。正是大炮卵子的那一口,給二炮卵子咬跑了,因此逃過了一劫。


    四人是早晨八點多從家出來的,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呢。可以說,這一仗打得特別順利。


    但一直到下午四點,他們才到家。


    沒辦法,十三頭野豬,都得開膛放血。由於外冷內熱,為了避免野豬臭膛,他們還得砍棍子將野豬膛撐開,然後往裏踹雪。


    又因王美蘭說要豬腸子灌香腸,他們就得趁熱乎捋那野豬腸子。


    還有野豬的心肝肺,也都得拿迴去,人不吃還能喂狗呢。至於豬肚,破開外翻倒掉裏麵髒東西,然後扔在雪裏揣兩下,讓雪把上麵的髒東西都吸附掉。


    做完這些,他們連飯都顧不上吃,拽著一頭頭野豬往山下拖。


    汽車迴屯,先沒迴家,而是先到了朱家。


    趙軍、趙有財下車,拽了頭一百八十多斤的隔年沉下來。這隔年沉雖是公豬,但歲數不夠沒性成熟,沒跑過騷,肉就不騷不柴。


    趙有財讓解臣開車,載著王強、花妞妞和那十二頭野豬先迴家。他和趙軍則拽著那頭野豬,上門向朱大山表示感謝。


    在朱家坐了一會兒,嘮了幾句嗑,眼瞅著人家要做飯了,趙家父子婉拒了朱家留飯,起身告辭離去。


    當他們爺倆到家時,趙李兩家院裏也掛起了一盞盞提燈。


    兩家外屋地能挪的東西都挪到了裏屋,但即便這樣,十二頭野豬也沒法全挪進兩家屋裏。


    王美蘭當機立斷,炮卵子和兩頭老母豬都不要了,囫圇地埋到王強家後院去,等哪天車方便時拉去林場賣肉。


    這也是沒辦法了,趙、李兩家後院都滿滿登登了。


    但即便這樣,剩下的五頭隔年沉和四頭黃毛子,趙李兩家的外屋地也擺弄不開。


    擺倒是能擺下,但四五頭野豬往外屋地一放,別的就啥都不用幹了。


    正好解臣開車往王強送豬,王美蘭就分了一頭隔年陳、兩頭黃毛子到王強家。然後,讓徐春燕、解孫氏、劉蘭英過去給趙玲幫忙。王美蘭還告訴她們,這三頭豬扒完了,直接讓她們三家把肉分了,就不用往迴折騰了。


    就這樣,趙、李、王三家燈火通明,女人們扒著野豬。


    趙家屋裏,王美蘭親自主持大局,並且親自動手參與扒豬。


    先扒出一頭野豬後,王美蘭將其腰盤肉剔下,丟在大鍋裏烀。


    等李大勇、李寶玉、李如海、林祥順下班迴來時,野豬還沒扒完,豬肉也沒烀好。


    一直到七點,所有人才在趙家開席。而此時永勝屯周家,周建軍還是圍著棉被坐在炕上。


    今天趙有財沒上班,周建軍自己一個人不好意思跟著李大勇他們走。


    而此時在他麵前的炕桌上,打著一個黃油紙包,裏麵裝的是他剛從小賣店買迴來的桃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碟,小碟裏裝的是整根的黃瓜鹹菜。


    老娘、媳婦不在家,周建軍吃鹹菜都沒人給切。


    周建軍咬口桃酥、啃口鹹菜,這兩樣東西搭配在一起根本就不對路,但不吃不行,不吃餓呀。


    而今晚,趙家也就倆菜,但從鍋裏盛出來都是滿滿一大盆,一個野豬肉炒酸菜,一個烀野豬肉。


    烀野豬時,隻有鹽和山花椒兩種調料。大塊肉烀熟後,改刀成一條條,然後再將其切成兩枚硬幣厚的四方片,轉圈碼在大盤子裏,夾起來蘸著蒜醬或是東北農家醬。


    無論是隔年沉還是黃毛子,肉都不騷不柴,肉質還有嚼勁,蘸好蒜泥的肉片擱在米飯上,連飯帶肉往嘴裏一扒拉,滿足感油然而生。


    吃完飯、收拾完,就已經九點了,孩子們這時候都困了,於是便各迴各家。


    趙家人洗漱完也都焐被躺下,趙軍摸著靠在自己枕邊的小猞猁,腦子裏盤算著明天咋給老娘過個生日。


    第二天,也就是1987年的12月11號,農曆十月二十一,也就是王美蘭生日這天。


    王美蘭剛過四點就醒了,而她醒時就感覺旁邊有動靜。


    「嗯?」王美蘭睜眼,見旁邊影影綽綽的,拿起手電一推,卻看到趙春、胡三妹正在穿衣服。


    「媽,你睡吧。」由於孩子們還睡著呢,趙春就壓低聲音,對王美蘭說:「今天你過生日,我給你擀麵條。」


    「親家母。」胡三妹也壓低聲音,問王美蘭道:「你樂吃涼湯的?樂吃熱湯的?」


    熱湯麵條很好理解,而涼湯麵條在這邊就是出鍋後過下涼水,然後拌鹵子吃。


    「我媽愛吃涼湯的。」還不等王美蘭說話,趙春就替她迴答了王美蘭。


    「那行。」胡三妹一邊下地,一邊對王美蘭笑道:「昨天整那麽多肉,我給你打個肉鹵。」


    王美蘭聞言一笑,小聲道:「我也起來,躺著也睡不著了。」


    說著,王美蘭起來穿衣服。


    此時胡三妹已穿好了衣服,她悄悄開門往外走,想著自己先出去抱柴火把灶坑燒上。


    可胡三妹從東屋出來的一瞬間,卻是愣在了原地。


    「媽!」跟在她身後的趙春見其不走了,就小聲喚了胡三妹一句。


    胡三妹茫然地往外走,趙春跟著從門口出來。可出來以後,趙春也愣住了。


    這時,穿好衣服的王美蘭過來,雙手扶著趙春往外輕輕一推。可當王美蘭出來以後,就見趙有財正站在灶台前揉麵呢。


    「蘭呐,你們咋都起來這麽早呢?」見王美蘭出來,趙有財笑嗬地問了一句。


    「爸,我還尋思問你呢?」趙春驚訝地看著趙有財,問道:「你和麵幹啥呀?」


    「你媽今天過生日,你不知道啊?」趙有財問得趙春一愣,緊接著就見趙有財拿起揉好的麵團往盆裏一摔,才看向王美蘭,笑著說道:「蘭呐,等著,我一會兒給你擀麵條。」


    昨天趙有財他們迴來,王美蘭就忙活著扒豬、烀肉,她和趙春、胡三妹誰也沒提她今天過生日。所以,王美蘭還以為趙有財不知道呢。


    此時此刻,看著臉上沾了麵粉的趙有財,王美蘭心裏很是感動。


    「親家呀!」胡三妹衝趙有財一挑大拇指,誇讚道:「你真是好老爺們兒!」


    趙有財嗬嗬一笑,剛要謙虛兩句時,西屋的門開了。


    眼看趙軍從屋裏出來,王美蘭招唿他道:「兒呀,一會兒吃完飯你開車,拉著我跟你大姐,咱仨上趟山。」


    「嗯?」趙軍一愣,下意識地問道:「媽,你上山幹哈呀?」


    「媽去給你大姥、小姥燒紙。」王美蘭話音剛落,就見趙有財抬手指了趙軍一下,數落道:「這孩子,連他媽過生日都不知道。」


    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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