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有財醞釀了一早晨的試探,被王美蘭冷酷無情的幾句話給戳破了。


    趙有財頗為不服,剛想為自己辯解,就聽到了王美蘭的質問:“你自己說說,你這一年就光打圍,你都惹多少禍了?”


    “我……”趙有財剛開口,還不等他把話說全,王美蘭就替他數道:“那剛過完年,還沒出正月呢,伱就領大勇他們打圍去,五更半夜的擱特麽山裏頭下大雪,好懸沒給你們幾個凍死!”


    “誰……誰凍死了?”趙有財不服氣,為自己發言道:“我們不自己迴來的麽?”


    “嗯!是!”王美蘭點頭道:“那要不怕凍死,你們迴來幹啥呀?”


    趙有財:“我……”


    王美蘭又數道:“完了你自己嘚嗖的,上永勝親家那兒打土豹子。豹子毛都沒打著,你搭裏仨羊。”


    “那不是……”說起這個,趙有財必須得為自己說句公道話,不是搭仨羊,就搭裏倆。最後那頭大母羊,不是給大外孫喝奶了麽,沒喂豹子就不能算瞎呀。


    “不是啥呀?”王美蘭沒好氣地說:“還有那兩次,我們一出門,你就往外頭嘚瑟。把孩子扔給大勇,給孩子餓的直叫喚,你咋尋思了呢?你咋當的人爹呀?”


    說到此處,可能是感覺不大解恨,王美蘭順手給了趙有財一杵子,然後手臂伸直,指著趙有財說:“這要咱媽……孩子她奶活著,要知道你這熊樣兒的,老太太不扇你大耳瓜子?”


    王美蘭幾句話,又把趙有財給懟滅火了。當年趙有財棄獵從廚,多半是因為趙老太太。


    趙有財身上原本還有個大哥,要不然他咋能叫二咕咚呢?


    但他大哥身體不好,沒成年就夭折了。趙有財還沒有姐和妹,在那年頭就這麽一個兒子,又天天跟黑瞎子、野豬幹,趙老太太能放心才怪呢。


    當時趙老太太的原話就是:當爹的,你咋也得把兒女拉扯大呀。


    正趕上那時候永安選址建場,剛有招人的意向,趙有財一開始沒尋思加入那草台班子。但他不去,趙軍他奶就要拿鞋底子抽他臉,趙有財這才進了林場。


    當時林場還沒這麽多人,一幫老爺們兒聚一起,誰誰都不會做飯。趙有財在這之前也沒做過飯,但這人膽子大,啥都敢抄弄,燉白菜土豆切了,加水一煮就算燉菜。


    二十二年前,永安建場的時候,正是剛過完最困難的三年。別說水煮白菜、土豆配高粱米飯了,就是烀點土豆子,像王美蘭天天喂狗的那些東西,放到那時候,人吃著都得說好!


    所以趙有財剛入夥的時候,不管他做啥,工友們都說好。於是,趙有財就這麽坐穩了永安林場食堂的第一把交椅。


    後來條件稍微好一些了,林場還特意送趙有財下山學藝。


    不都說熟能生巧麽,天天這麽做,做二十來年菜,趙有財如今絕對是名副其實的永安大廚。


    但這位大廚心裏始終向往著大山,或許說他從來就沒放棄過打獵。


    跟他過了二十多年,王美蘭太清楚他是啥人,見趙有財不言語,王美蘭白了他一眼,道:“我不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咋迴事兒!”


    “嗯?”趙有財一怔,心裏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可王美蘭也不是詐他,直接就說:“那天我們下山賣棒槌,大勇家也沒人,讓你請假給咱兩家仨孩子做飯,你幹啥去了?”


    王美蘭此言一出,趙有財連著哢吧了幾下眼睛。他一共偷著上過三次山,一次是趁著王美蘭去嶺南大采購,第二次是趙軍帶王美蘭去嶺南。


    這兩次趙有財不在家,都是李大勇在家幫著經管趙虹、趙娜。


    而王美蘭剛說的這一次,則是趙軍、王美蘭下山去稻花縣賣棒槌那天,金小梅有事迴了娘家,李大勇照常上班。


    那天趙李兩家,隻有趙有財一個大人在家,趙虹、趙娜、李小巧中午放學得迴家吃飯。


    在這種情況下,趙有財竟然偷摸帶狗上山抓豬,是小鈴鐺給那三個孩子熱的菜。


    後來為了這件事,趙有財被王美蘭訛了四百塊錢,然後大夥很默契把這件事壓了下去。


    今天王美蘭把這事翻出來,就相當於撕破臉,以後是真不想再讓趙有財出去打圍了。


    “是鈴鐺給咱家倆閨女做的飯!”王美蘭大聲嗬斥道:“你知不知道啊?你咋尋思的呀?”


    “那你要錢,我也不給你了嗎?”趙有財自知到了緊要關頭,仍全力爭取,道:“那還不讓我打圍啦?”


    “不讓!”王美蘭語氣強硬地說:“你自己再算算,你打個圍往裏搭多少了?前天讓人家堵門口罵,你不嫌乎磕磣,我們娘兒幾個還嫌乎磕磣呢!”


    一提魏曉娟來犯的事,趙有財也覺得麵上無光。就在他組織語言,準備反擊時,卻聽王美蘭道:“咱兒子打圍,把把都掙錢。”


    “我咋的了?”趙有財一梗脖子,道:“我少給你錢啦?”


    “你不少給我錢。”這是實話,王美蘭語氣就稍緩了一些,道:“你知道咱屯子人,現在都咋擱背後議論你呀?”


    “嗯?咋議論我呀?”趙有財聞言,瞬間瞪大了眼睛,急道:“誰議論我啥呀?我打圍關他們啥事兒啊?”


    王美蘭也沒在意趙有財的態度,隻笑著給趙有財講道:“人家都說呀有財打圍,越打越賠。”


    趙有財:“……”


    “哈哈哈……”趙軍實在是忍不住了,把頭往下一低,使額頭抵著炕桌笑個不停。


    而趙有財,確實是被這句話給氣到了,他手拄著炕,兩下把屁股挪到炕沿邊,下地就往出門去了。


    這時趙軍抬起頭,笑著問王美蘭,道:“媽呀,屯子裏誰那麽講究我爸的?”


    被趙軍這麽一問,王美蘭淡淡一笑,使筷子一指自己,道:“我唄。”


    說完見趙軍愣神,王美蘭又笑道:“你媽不是這屯子人啊?”


    ……


    七點剛過,解臣開車帶著張援民來接趙軍,隔壁李寶玉出來幫忙,四人將院子裏的狗一一鬆開。


    這些狗現在都有經驗了,在被鬆開後,先是在院子裏撒歡兒一圈,緊接著再跑出去,在院外撒歡兒一會兒。然後都不用人領,自己就知道往後車箱上躥。


    若是擋欄立著,跳不過去的話,這些狗就坐在車下等著。


    今天,趙軍把所有的狗都帶上了車。


    青、黑、白、黃、花五條龍,大胖、三胖、大黃、二黑、小花、花貓、花狼、黑虎、小熊,總共十四條狗。如此大的狗幫,還是一夥兒狗,是永安林區從未有過的。


    當汽車駛離趙家門口時,李寶玉戀戀不舍地看著遠去的汽車,他已經很久沒上山打圍了,向往能和趙軍打出去打獵。


    而散心迴來的趙有財,看著離去的汽車,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大爺!”見趙有財迴來,李寶玉忙收拾心情,並和趙有財打了聲招唿。


    可此刻看到李寶玉,趙有財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去年秋天,趙軍和李寶玉還得偷摸上山呢,他們獵熊後遇到了一隻猞猁。


    等到第二天,趙有財、趙軍父子二人兵分兩路去蹲那隻猞猁。等猞猁現身,爺倆一人打了一槍。


    但不同的是,趙軍那一槍直接爆頭,而趙有財的一槍,卻隻打折了猞猁的那隻短尾。


    丟臉的往事,趙有財很少去想,但他怎麽也忘不了,那次李寶玉把猞猁尾巴丟到自己腳前,並說道:“大爺,這是你打的!”


    趙有財忽然意識到,就是從那以後,趙軍一天比一天厲害,自己卻是一天比一天走下坡。


    直到今天,一句“有財打圍,越打越賠”,直接打散了趙有財心中一直以來的堅定與執著。


    ……


    汽車半路又接了王強,然後一路出屯,沿著山路來到趙軍他們昨天下套子的地方,汽車靠路邊停下,王強背著槍,手拿一條麻袋下了車。


    “老舅!”趙軍對王強道:“你自己注點兒意!”


    “哎!”王強應道:“軍呐,你們也注意安全哈!”


    明天可能就要下雪了,所以今天的行程很緊湊。不但得溜沙半雞套子,還得帶狗溜達一圈,最好能找豬群幹上一場,抓幾頭野豬迴去。


    所以,王強跟著來了。但他半道下車,按照趙軍說的方位去撿沙半雞。等把套子都溜一圈,王強就帶著捕獲的沙半雞迴家。


    反正此處離家不遠,走路的話一個多小時就迴到永安屯了。


    於是,一行四人兵分兩路,解臣開車載著趙軍、張援民,拉著十四條狗去往山林之處,向那高山而行。


    往高山是因為到季節了!


    在張援民最喜歡看的《三國演義》中,諸葛亮曾對魯肅說:“為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而趙軍卻總說:打圍需知山形地勢,及各種獵物的生活習性!


    今天是87年的11月7號,再過半個月左右,23號那天是二十四節氣之小雪。


    小雪往後,東北大地每一晝夜,土壤就往下凍深一厘米。


    但這個節氣對於老百姓來說,沒有什麽直觀的概念,不像冬至還得包餃子。


    而對於野豬來說,這個節氣是至關重要的。


    因為小雪後,野豬就要開始它們豬生中重要的事——交配,俗稱叫扒溝或打圈。


    在這之前,它們需要進行遷徙與擇偶。


    當然了,野豬的遷徙不是大範圍的,不像野鴨子由北到南,也不像東北虎那樣,沿著長白山山脈遊走於中、俄兩國。


    野豬遷徙,隻是在初冬時,由下山腳往高山腳去。


    再說白了,就是找那海拔高的山。老母豬帶著豬群往那兒走,與此同時大炮卵子也往那裏趕,然後孤個子入豬群。


    都說一家女,百家求。


    這一窩豬裏,大小母豬好幾頭呢,炮卵子為爭奪交配權,且得戰上幾場呢。


    ……


    汽車一路開到93林班下頭,解臣將汽車停在一邊兒,趙軍、張援民將狗幫放下。


    當落地以後,張援民將槍背好,他忽然想起一事,對趙軍笑道:“兄弟,今天早晨我看見陳大賴了。”


    “嗯。”趙軍鼻子發音應了一聲,等著張援民繼續往下說。


    張援民笑道:“他聽我說,我跟你出來打圍,他可羨慕了。”


    “啊!”趙軍牽下唯一沒解繩子的黃龍,隨口問張援民道:“他這陣兒沒打圍呀?”


    “沒有。”張援民撇嘴搖了搖頭,道:“他說不下雪,他不敢往高山腳來。”


    “哎,大哥?”問話的是解臣,他笑著問張援民道:“你說的那個陳大賴,是跟你一塊堆兒殺黑瞎子倉那個不?”


    “是!”張援民點了下頭,詫異地反問解臣道:“是他,咋的了?”


    “他都敢跟你出來打黑瞎子了,那膽兒得挺大了!”解臣壞笑道:“這他都敢,他還不敢上山?”


    “上一邊兒去!”張援民一聽這解臣說的不是好話,當即給了解臣一下子。


    解臣哈哈一笑,趙軍也樂了,然後對解臣道:“就是讓咱張大哥給嚇著了,本來挺闖蕩個人,現在聽著熊瞎子叫喚都哆嗦。”


    說著,趙軍怕解臣不明白,抬手往那高山尖子上一指,道:“熊瞎子是不落頭場雪,它就不進倉子。現在大熊霸還都得外頭晃蕩呢,他陳大賴想打野豬,也不敢往高山來呀!”


    趙軍這麽一說,解臣就懂了。難怪陳大賴羨慕張援民呢,他怕的東西,趙軍這幫人不怕呀。


    此時山林未見落雪十四條狗在山林裏不管遇到什麽東西,且不說能不能幹得過,起碼它們能給人預警,不至於被大熊霸摸到人跟前。


    把目光從山尖上收迴,趙軍將半自動步槍拿在手裏,他連拉了兩下槍栓,感覺彈簧沒被凍硬,便將子彈上入膛中。


    “走!”趙軍一手提槍,一手牽著黃龍,衝張援民、解臣招唿兩聲,然後連吹三聲口哨,凡是聽見的獵狗都向趙軍聚來。


    三人背槍帶狗,踩著崗梁子一路而上。


    在家憋得久了,今天除了花龍以外,其它的狗都很興奮,根本不在人身邊。


    但幫狗都在趙軍的視線中,作為頭狗大胖卻是不見了。作為未來的大頭狗、二頭狗,青龍、黑龍一起行動,一路往南坡而下。


    而作為混子的黑虎,好幾天沒美美地吃頓肉了,今天的它是難得地賣力氣,跟著大黃一起出去找獵物。


    反倒是小熊,它雖然也興奮,但它不往遠跑,不但它在趙軍的視線中,它也不讓趙軍離開自己的視線。


    這狗是有經驗,它知道自己身子重。一會兒如果打起來了,它也隻會跟著同伴打便宜。除非是主人遇險,否則它絕不會拚命。


    就此時在崗梁子往南坡位於趙軍斜上方,大概四裏地外。


    山有一處窪兜,這裏趴著一幫豬。


    中間有大有小,有公有母。但位於中間地帶的公豬,都是未成年的,都是沒有性成熟,不會爭奪交配權的。


    在豬幫往北一百五六米,一棵紅鬆樹下,趴著一頭將近四百斤的大炮卵子。


    而在豬幫往東二百多米處,幾棵棹樹間,還臥著一頭炮卵子。


    這頭炮卵子體重在三百斤往上,比北邊那頭小了一圈,但北邊那頭豬折了一顆獠牙,右側僅剩那隻獠牙也往上彎。


    而這一隻,一雙獠牙直直溜溜,正是所謂的挑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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