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鍾,魏明主持了幾套班子和各主要企業領導參加的會議,在會上,他宣讀了縣委關於他和李天成以及於鋼的任免文件。

    聽完傳達後,會場竟然出現了從來也沒有過的靜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他能看得出在座的大部分人對縣委的決定感到突然。他鼻子也有點發酸,本想說得輕鬆點,可卻輕鬆不起來,說話的語氣也似乎有點沉重了。他深情地看了大家一眼說:“同誌們,我的工作將很快轉移到黨校去了,臨走時,有幾句話給大家說說。”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語氣也隨和了一些。“首先我要感謝大家對我工作上的支持和幫助,沒有大家的幫助和支持,我魏明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成氣候,在這裏我謝謝大家了。”說到這裏,他站起來,深深地給大家鞠了三個躬,等他抬起頭時,已經是淚流滿麵了。

    會場上沉靜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的熱烈掌聲讓他很激動。他也顧不上擦擦流出來的眼淚。說:“謝謝同誌們,我真誠的謝謝同誌們,三年多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和支持下,我們鄉的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績,這成績是大家集體智慧的結晶,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接著,他把鄉裏的工作簡單扼要的總結一下,並對大家提出了一些希望,希望大家能夠再接再厲把全鄉的工作做好,同時,他還就自己原先設想的輔助貧困家庭共同富裕,幫助失學兒童等問題,以及一些瑣碎的事談了個人的意見,他的話言簡意明,不拖泥帶水,不但條理清晰而且說得都很到位,在座的聽了連連點頭。等把這些說完後,他又深情地對大家說:“我在這裏工作的三年多時間裏,一些事情的處理上肯定有許多不當之處,我的脾氣也不很好,有時候批評大家的方式方法不注意,傷害了大家,我在這裏給大家道歉了。”說著,他站起來又給大家鞠了一躬,然後說:“希望大家不要計較啊,我真誠地希望大家能夠諒解我的不足,今後雖然我們不在一起工作了,但相信我們在工作中建立起來的友誼是永存的,無論走到哪裏,我們都是朋友,更別說我還在縣裏工作,隻要大家願意,歡迎大家到我們黨校來玩。”說到這裏,他笑了笑說:“不過,大家來玩可以,我可不一定能幫助你們什麽,甚至請你們吃頓飯的權力都沒有,請大家諒解喲。當然了,今後大家如果需要什麽黨的知識方麵的材料,或者需要我來給大家上上黨課,我想我還是可以滿足大家的,嗬嗬……!但是我要說明喲,拿材料要付錢,請我講課要付講課費喲……!”他說完後,大家都哄堂大笑了起來。魏明看大家的情緒開朗了許多,說了聲:我就說這麽多。他的話音剛落下,整個會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而且掌聲一直響著,好久都難以平息,魏明隻得站起身對大家連連的鞠躬致謝。最後他揮了揮手說:“大家還是歡迎李書記講話吧!”說完,他帶頭鼓掌。可是,會場上的掌聲戛然而止,除了李天成唿應了一下外,並沒有人附和。這突然出現的情況別說魏明覺得很突兀,李天成更是料想不到。

    李天成今天本來很興奮,其實這種興奮從前兩天就已經開始了。那是他得知縣裏已經決定他做黨委書記開始的。所以,他整個身心一直被幸福所籠罩。但是,在這幸福的氛圍籠罩下,他卻沒來由的生發出一些惶恐和不安。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麽當夢寐以求的職務到手後,竟然會生發出這種情緒?他為今天的就職演說準備了好幾張紙,可是,剛才看到大家對魏明工作調整的那種情緒,卻讓他不寒而栗。雖然大家沒說什麽,可那掌聲、那表情,以及剛才沒人響應鼓掌歡迎他講話的情形,都讓他感到大家對魏明調動的不滿,以及對他當黨委書記的不滿。對這些不滿他倒不在乎,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了,誰也不可能改變什麽。但這種潛在的情緒卻讓他感到害怕。畢竟將來是要靠這些人來支持,如果搞得成孤家寡人了,如何抓工作出成效呢?

    會場上一時很沉悶,李天成猶豫著還是張了嘴。他幹咳了一聲說:“剛才大家都聽魏書記傳達了縣委的文件,按理說工作變動也很正常,但說心裏話,把魏書記調走我和大家一樣也很舍不得,盡管我們很遺憾,但也應該為魏書記高興,因為,黨校是一個很重要的單位,我相信魏書記到那裏更能發揮自己的特長,做好黨的政治宣傳工作和培養黨的幹部的工作。”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想看看底下的反應再說。他原以為自己的話可以多少改變一下剛才那種冷場和尷尬,甚至會引發一陣熱烈的掌聲,然而,卻沒有看到他所期待的那種讚賞表情,整個會場依然是一片冷漠,這難免讓他有點失望。可他還是要說下去,畢竟這是他成為第一把手的開端,他不能沒有一個好的開端。為了掩蓋內心裏的那種失望,他喝了口水後又說:“上級安排我做黨委書記很突然,可以說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他的話音剛落,會場出現了一些騷動,緊接著底下的議論聲四起。

    “天成,不,李…李書記,你不是早就盼著這一天嗎?”突然出現的話音,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李天成萬萬沒有想到這句話是從施小寶的嘴裏冒出來的。見到他的目光轉過來了,施小寶竟然站了起來又說:“李書記啊,別說那些高調好嗎?什麽思想準備沒有,你不是為這個忙乎了很久嗎?”他的話音剛落,會場上響起一陣哄笑。

    李天成的腦袋‘嗡’得一下大了。他想到會上可能會有人對縣裏的安排說點什麽,可卻沒想到施小寶第一個跳出來。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會場出現了一陣騷亂,幾十個人在那裏議論著,聲音響成了一片。李天成心裏一著急,站起身把桌子一拍,大聲地說:“大家不要議論,安靜一點。”他的聲音很高,可是底下依然故我的議論著。仿佛是示威,抑或是抗議。李天成鐵青著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魏明看著會場出現的情況心情也很複雜,他沒想到大家對李天成的成見會如此之深,並用這種蔑視的方式來抗議。尤其他感到驚訝地是施小寶竟然跳出來公開和李天成唱反調。依他對施小寶的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不錯,而且李天成上次為施小寶的事四處活動,按理說施小寶應該感激李天成才對,可今天他怎麽會這樣對待李天成呢?看著會場越來越亂,李天成顯然已經壓不住陣腳了。他思忖了一下,覺得不應該讓這樣混亂的局麵繼續下去,於是,他站了起來。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魏明一站起來,會場馬上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他看大家都不說話了,心裏真的很複雜。對他的這種態度,讓他感到欣慰和感動,這不單單是表明他在群眾中有威嚴和威信,更是一種尊重。此時此刻,如果他讓大家不要議論去聽李天成講話,大家肯定會聽他的話。可他這樣說從另外一個角度,無疑是給李天成難堪。所以,他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

    此時,施小寶又說話了:“魏書記,我施小寶問你一句話,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調到黨校去嗎?”

    他的問話不但魏明感到很難迴答,在場的人也很詫異。魏明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更不知道如何迴答。

    一時間整個會場出現了令人費解的安靜。

    李天成看著施小寶,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麽意思?更不理解他為什麽如此問話。

    “魏書記,我再問你一遍,你知道為什麽調到黨校去嗎?”施小寶又問了一句。

    魏明思索了一下說:“這個問題我們下來探討好嗎?現在大家還是聽李書記講話,今後都要在李書記的領導下工作,希望大家要支持李書記,把我們鄉裏的工作搞好。”他說完後坐了下來。

    他一坐下來,李天成不敢讓下麵的人繼續說什麽,他要利用這個短暫的安靜馬上接著說,否則再鬧下去他真的難以震得住了,於是他說:“今天借這個機會和大家說說,也算是再動員了,我別的不多說了,希望大家努力工作,在年底這段日子裏把工作搞好,爭取在完成全年任務的基礎上多超額一點,為明年的工作打好基礎。好了,我的話完了。”李天成看這個形勢,不敢按著準備的講話稿講了,他真的擔心萬一這些人鬧起來不好收拾。看到大家還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轉過頭問:“魏書記還有什麽嗎,如果沒有了,我們散會好嗎?”見魏明點點頭,他馬上宣布:“散會,今晚大家都在鄉政府吃飯,我們歡送魏書記。”說完後,他站起身收拾東西了。

    下麵的人都站起來,湧到主席台旁邊圍著魏明。尤其是那些廠長們,一個個很不開心的樣子。魏明看著大家那些殷切的目光和對他的那份熱情,感動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此時,施小寶從後麵擠進來,又問他:“魏書記,你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麽調走嗎?”

    魏明看著他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是個黨員又是基層的幹部,縣委決定我調走,我應該無條件服從,要說為什麽,這個嘛……,不應該問我喲,如果你真的要知道,嗬嗬,可以去問問縣委,你不是和許書記是親戚嗎?隻有他最清楚我為什麽調走啊!”魏明說完後微笑了一下,他怕自己的話刺激了施小寶,拍拍他的肩膀說:“小寶啊,幹部調動是很正常的,我們這些當幹部的誰都不可能在一個單位待一輩子,說句實話,我對為什麽調動想的倒不多,我想的是我和你們相處了三年多,猛地離開大家,感情上多少有點難以接受,我說過了,如果今後大家還認我魏明這個朋友,歡迎大家到家裏來玩。”見施小寶還要說什麽,他的手上使了點勁,那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施小寶也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低聲對魏明說:“魏書記,找機會我們聊聊好嗎?”見魏明點點頭,他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他的話音剛落下,很多人說:“當然了,到縣城先到你家去。”

    “是啊,你家就是我們歇腳的地方啊!”

    “對,我們到縣城就去看你。”

    “……”

    “……”

    “……”

    大家亂哄哄地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魏明發現不遠處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他,這是田恬在那裏獨自的注視著他。那眼神裏有了更多的哀怨和迷茫。他的心裏為之一驚。這雙明亮的眼睛,其實不應該流露出這樣的神色,而應該充滿歡快和愉悅,可是此時……。他連忙轉過目光,對那些圍著他說話的人說:“好了,大家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是我的尿憋得不行了,你們能不能讓我去輕鬆一下啊?”

    “哈哈……!”

    “哈哈……!”

    他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哄笑,這個說:不行,不能去。那個說:我也憋得小肚子疼呢,我都不怕憋爛尿泡子你還怕什麽呢?還有人說:還是讓魏書記方便一下去,不然尿泡子憋壞了,人不就廢了嗎?哈哈……,哈哈……。

    此時,已經走到會議室門口的李天成的心裏別提多難受了。看到那些人圍著魏明轉他心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雖說魏明人被調走了,可卻陰魂不散啊!他猛地覺得身上寒絲絲的。今天會上的情況是他始料不及的,滿以為當上了黨委書記後,大家都會圍著他轉,可是沒想到……。

    晚上聚餐時魏明喝了很多酒,基本上是來敬酒的他都喝。在場的每個人都和他喝過好幾輪了,可是,田恬卻始終沒有給他敬酒,而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那裏,雖然是一言不發,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魏明。這一切魏明看在眼裏,他多麽想走到她的麵前敬她一杯,抑或是希望田恬敬他一杯,可是大庭廣眾之下,見田恬也沒這個意思他也就不好過去了。雖然說,大家的盛情讓他感動,可田恬的不參加還是讓他有點失落。

    施小寶是這些人中最起勁的人,一個勁地和幾個廠長們敬魏明酒,要不是姚廠長和李廠長幾個人在旁邊幫襯著,魏明肯定經不住他煽火起來的狂轟亂炸。施小寶見魏明確實也喝了不少,轉而把目標盯向了李天成。他帶著一把子人都湧到李天成的麵前,一口一個書記的叫著,一杯一杯的敬著,最後見李天成不喝,還抓著他的領子硬灌,很快,李天成就被他們搞得暈頭轉向了。李天成本想發火,可在這種情況下,發火也沒用。他瞪了幾次眼,都被那些廠長們嬉皮笑臉頂了迴去。

    此時,於鋼走到魏明的身邊悄悄地問:“怎麽樣,頂得住嗎?”

    “沒事,這種場合,頂不住也要頂。”

    “那好,我和小田敬你一杯好嗎?”於鋼說著對小田示意了一下,端起了酒杯。

    田恬對於鋼說:“於書記,魏書記已經差不多了,再敬下去他可能真的頂不住了,以後我們找機會和魏書記好好的喝,好嗎?”

    於鋼看了田恬一眼,說:“小田說得對。”

    一旁的紀委書記劉玉新也說:“小田說得對,魏書記不能再喝了。”

    魏明確實有點撐不住了,可心裏卻很想和他們喝一杯,於是端起杯子說:“來,我們幾個喝一杯,算是我謝謝各位對我的支持。”

    於鋼和劉玉新聽了忙端起了杯子,田恬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了杯子,在和魏明碰杯的時候,魏明看到田恬的眼睛裏湧滿了淚水,他眼睛一閉猛地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喝掉了。此時,那邊又大聲的吵鬧了起來。他們把目光轉過去,看到還是那幾個人圍著李天成起哄。顯然李天成被他們搞得已經頂不住了,突然間,李天成‘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那幾個人見李天成這個樣子了,連忙喊著,李書記噴了,李書記噴了。哈哈……。

    邊上的孫主任見狀,忙招唿幾個人把李天成扶出去了。這時,施小寶等又圍到了魏明的身邊。這次他們不敬他酒了,而是熱情地說著一些惜別的話。施小寶一改剛才那種張狂獨自喝著酒。魏明發現他的眼睛裏竟然湧動著淚花。他不明白此時此刻施小寶為何這樣動感情呢?

    其實,不是他一個人發現了施小寶的感情變化。他們都停止了說話,紛紛看著施小寶。

    施小寶喝下一杯酒後,‘砰’的一下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說:“我他媽的就不服氣李天成,什麽玩意兒,他當書記?他當書記我們這些人還不知道被他折騰成什麽樣子呢?”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其他一些廠長們的共鳴,有幾個也發出了同樣的議論。田恬看了魏明一眼,似乎要表示什麽,魏明有點不解其意的看著田恬,猜測著她眼神中的意思。可是,他又不能多想什麽,見施小寶那個神情,他忙端起酒杯走到他的麵前,說:“小寶,來,我們喝一杯。”他本來想說說請他原諒之類的話,可是一想,自己也沒什麽可以讓他原諒的,至於處理他,那是按照黨的原則去做的,這點上他問心無愧。

    施小寶抬著紅通通的眼睛看著魏明,表情複雜地端著酒杯站起身,沉思了一會兒說:“不說了,魏書記,這杯酒我和你喝,今後有用得著我小寶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小寶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是好壞還是分得出來的,被處理那是罪有應得,我佩服你魏書記的為人,你要是還看得起我,我們就是朋友,我決不會對朋友不忠的。”施小寶說完這句話時,已經是淚流滿麵了。在場的人都被施小寶的情緒所感染了,田恬的淚水先湧了出來,在座的其他人也都似乎熱淚盈眶了,大家紛紛地舉起杯子,於鋼說:“魏書記,你當書記我們敬重您,不當書記我們依然敬重您,施廠長說得對,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盡管開口,兄弟們絕對無二話,來,我們大家再敬你一杯。”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對,絕無二話。”說完大家一起碰了杯。這杯酒喝得就有點悲壯了。喝完後,大家都舉著杯子不說話。魏明的鼻子一酸,眼淚也隨之湧了出來。他真的為這些人所感動了,有他們這席話應該滿足了。他拿起酒瓶子又準備給自己倒酒,卻被田恬一把攔住了,她淚眼蒙蒙的對大家說:“魏書記今天不少了,我們到此為止吧,今後大家有興趣,可以找機會和魏書記好好喝。你們說好嗎?”

    她的話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讚許,於是,從於鋼開始,大家都一一的和魏明握手,然後簇擁著他離開了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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