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瀾瀾已經很久沒有迴過c城了。

    久到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時候,甚至恍惚了一下,數秒之後才總算迴過神來。

    開了門,與想象中不同的是,院子裏麵整潔幹淨,一根雜草都沒有。

    那張躺椅就那麽安安靜靜的呆在葡萄藤下,仿佛一直在等待歸人。

    她心麵陡然生出了一點點期待,或者說是幻想,她往門裏麵邁了一步,張嘴喊道:“有人嗎?”

    院子裏一片寂靜。

    她放下手裏的小皮箱,一步步朝著大屋走去,每一步都是緩緩沉沉,推開門,屋裏麵也很幹淨,正值午後,陽光照進來,悄無聲息的鋪了一地。

    “有人嗎?”她又喊了一聲。

    沒有人。

    她自嘲的搖了搖頭,笑了。

    傻瓜。

    到底是自己的家,離開再久也能很快就熟悉起來。

    她出去買了菜迴來,還有一點米,呆不了太久,所以買的東西並不多。

    迴來以後,洗洗涮涮,簡單的做了兩菜一湯。

    一張桌,擺了三副碗筷。

    開動之前,她倒了三杯酒,這是以前唐峰還在的時候珍藏的,不算好酒,但年頭長了,還有點香。

    她在另外兩副碗筷前各自放了一杯,又舉起自己那杯,說點什麽呢?

    她應該說點什麽的。

    但最後,就一句,“我幹了,你們隨意。”

    她吃的很慢,每一個動作都是十分輕緩,又細嚼慢咽,酒過三巡,方才淡淡開了口。

    “我這些年過得很好,放心呀。”

    說完這句,她的眼眶有點紅,但也隻是有點紅,並沒有太多的失控,她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似乎在隱忍著某種情緒。

    她低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朝前麵微微抬了抬,然後將辛澀的液體一飲而盡。

    那天夜裏,她睡了很踏實的一覺,這些年來從來沒有這麽放鬆過。

    夢裏是那年仲夏,她偷偷親了那個少年,他橫眉冷對,臉上帶著淺淺的紅,他氣急敗壞的說。

    “想死?”

    “想你。”

    唐瀾瀾笑了,在夢裏。

    小城的生活簡單,她每天在躺椅上看看書,曬曬太陽,感覺從未有過的充實。

    她迴到這裏,有一處就被逐漸填滿。

    這裏有她人生中最快樂的那些年,有江照李漁,還有江知行。

    “哦對了。”唐瀾瀾忽然想起來,“江照的寶貝老婆懷孕了,聽說預產期就在這段時間,嘖嘖嘖,江爸爸都要當大伯了,江大伯。”

    她想了一下江知行聽到這個稱唿時的表情,也許會皺皺眉,有些不樂意。

    大伯?聽著也太老了吧。

    “能不老嗎,你都四十好幾了。”唐瀾瀾樂了,但笑容很快又沒了,“不對,你沒有。”

    他停在了那個時候,沒再往前。

    陽光透過葡萄藤一點點灑在了她的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忍不住打瞌睡,唐瀾瀾把書蓋在臉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吹了一陣涼風,她翻了個身,瘦瘦的小身板兒縮在躺椅裏麵。

    小聲咕噥了一句,“江知行,我冷……”

    “冷還在外麵睡?起來,小笨蛋。”

    她聽到他這麽說,咧咧嘴,挺矯情的,“你來抱我呀,不然我不肯起的。”

    江知行無奈的搖了搖頭,滿臉溫柔:“好好好,我來抱。”

    唐瀾瀾張開了手臂,她在等待著,然後猝不及防的一股涼風,殺了過來。

    滿懷空虛。

    她緩緩睜開了眼,什麽都沒有。

    她迴味了一下那個夢境,扯了扯唇角:“大概是我太重,你抱不動了。”

    她說完,院子裏陡然變得有些冷清,寂靜。

    但也許根本就沒有變,它一直都是這樣。

    隔天,唐瀾瀾起了個大早,洗刷,然後化妝,一筆一畫描摹的緩慢又精致,時間過得太快,她居然也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

    化著化著,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眉眼唇鼻,看了那麽多年的一張臉,怎麽突然多了些陌生感。

    不對,不應該這樣去看他的,她想。

    唐瀾瀾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順手拿過紙巾,一點點的擦掉,最後隻剩一張素顏。

    她打量了一下,滿意點頭。

    然後穿了件白色的長裙,收拾的簡單幹淨。

    出門之後,她去了趟花店,路上還經過了江家,江爸爸跟江媽媽在院子裏不知道聊什麽,挺歡快的。

    她隔著門,打了個招唿,並沒有多作逗留。

    她在花店裏挑了一束花,紅玫瑰,熱烈奔放。

    她捧著花,一路到了小溪邊,溪水在太陽下波光粼粼。

    炫彩奪目。

    卻靜靜地流淌。

    江知行的墓,就在這裏。

    這是唐瀾瀾第一次來看他,在此之前,從未敢踏足過一次。

    她知道他在這裏,一直都知道。

    墓碑上一片空白,連個名字都沒有,這是江知行的意願,他說:“別留下我的信息,別被她發現。”

    他到了最後,仍然在為她打點著想。

    唐瀾瀾把花放到了台麵上,然後從隨身包裏拿出一張照片,她撕掉了後麵的雙麵膠,抬手把它貼在了墓碑偏左一點的地方。

    照片上的江知行依然年輕,斯文儒雅,眉目間有些嚴肅。

    “江爸爸真是太帥了。”唐瀾瀾對他說。

    她盤腿坐在了台麵下,從包裏拿出兩瓶橘子汽水,又伸手進去,“呀,忘帶瓶起子了。”

    她揚了揚汽水,“你來開行不?”

    江知行的表情沒變。

    唐瀾瀾嘿笑著:“逗你的,我帶啦。”

    她說著,從包裏把瓶起子拿了出來,然後撬開了蓋子,一瓶放到台麵上,一瓶自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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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表現很好吧,沒有哭過,也沒有鬧過,這個就當你獎勵給我的咯。”

    唐瀾瀾知道他的病情時,已經很遲了,遲到她連自己應該做點什麽都來不及了。

    “哦對了,得跟你道個歉,騙了你件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就結婚那個,其實是假的,我跟周耀演了個戲而已。”

    “你可別生氣,也別罵我……”

    邵堂說,江知行最大的心願就是她,那她就完成他的心願。

    她不會讓他帶著半點兒遺憾走。

    她會幫著他,騙過自己,讓他知道一切都很好,他安排的很好。

    周耀說,結婚我同意,你說假的我也同意了,你說什麽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唐瀾瀾說,謝謝。

    周耀就哭了。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唐瀾瀾有結果了。

    她跟江知行之間的羈絆太深,他們兩個呆在一個世界裏,那世界已經被他們封鎖,容不得任何人進入。

    誰都不行。

    唐瀾瀾很愧疚,她知道這很卑鄙,不管出於什麽樣的目的,但就算無恥吧,她管不了了。

    “不過他現在也挺好,找到了他喜歡,也喜歡他的人,現在挺幸福的。”

    她看著江知行:“大家都很幸福,周承合跟阿音,江知濁,所有人……江知行,你給了所有人最好的結局。”

    “那麽你呢?會不會太孤單了?”

    江知行仍是那樣的表情,但似乎在思考。

    唐瀾瀾伸手點了點他的眉心,“我吧,也想嚐試一下,除了你之外,是不是也有別的可能。”

    “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不過沒關係,我相信總能不喜歡的,然後我再重新開始。”

    “我是這麽想的……”

    但有點可惜,不成。

    她不會再有那麽多的熱情和激情去對待誰,除了江知行,她不願意,也不想。

    “江知行,不是隻有你才能為我拚盡全力,我也能。”

    “所以我努力的生活,努力的工作,努力的迎接每一天每一夜,我該這樣的,該讓你放心的,總不能讓你的心血白費。”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去做的。

    可是要多努力呢?才能像他一樣強大,隱忍不發,始終一力承擔。

    她很全力以赴。

    她隻是失敗了。

    然後她開始感到慌張,慌張的到處尋找。

    “你在哪裏?會在哪裏?”

    她遍尋不見,他杳無音訊。

    原來,這世界上是真的已經沒有他了。

    直到那一天,是誰說了那麽一句,“九年了,你還不肯走出來嗎?”

    九年了。

    江知行一個人躺在那裏已經那麽久了啊。

    於是她想,應該為他做點什麽了。

    比如,讓他別再等待。

    唐瀾瀾手裏的汽水隻剩了個空瓶,另一隻手裏的藥瓶,也已經空了。

    她的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但神色中充滿了期待與迫切。

    她用了最後一點力氣,把自己的照片貼到了墓碑上,與他整整齊齊的並列,緊緊依靠。

    他們都迴到了從前。

    蟬鳴鳥叫,路邊的小野花,林蔭裏的潺潺溪流全在眼前。

    那時候她跟江知行都還很小,卻早已芳心暗許。

    “吶,九年,我現在跟你一樣大啦。”她喃喃,“這下看你再拿什麽理由拒絕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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